我很喜欢的一本书,美国作家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的《同查理一起旅行——寻找美国》( Travels with Charley, in Search of America ,1962)的卷首语是这样写的:
我幼小之时一心向往远方,大人说成长会治愈这种心痒。当岁月的流逝证实我已长大成人,他们开的药方又变成了中年。等到了中年,他们又说再大一些我就会降降温。现在我已经五十八岁了,也许他们还会说,年老了就好了。从来就不见效。轮船的四声鸣笛总让我汗毛直竖,踮起脚后跟。飞机掠过,发动机轰鸣,甚至马蹄敲击路面的声音,都会令我浑身战栗,口干眼燥,手心发烫,令肠胃在肋骨编织的牢笼里涌动翻腾。也就是说,我没有长进。换言之,本性难移,一旦做了流浪汉,终身都是流浪汉。恐怕此病已无药可医。我写这个不是为了指导别人,只是为了提醒我自己。
当心神不宁的病毒控制了一个不羁之人,而且离开此地的道路显得那么宽阔、笔直和甜蜜之时,受害人必须首先找到一个出发的由头。这对一个实际上的流浪汉来说毫不困难,他有现成的百千条理由供他挑选。接下来他得制订旅行计划,确定时间、地点、方向和目的地。最后,他得实施他的旅行。怎么走,带什么,待多久。这个过程总是千篇一律、恒久不变的。我写这个是为了提示流浪汉国度的新来者,如同刚刚触及他们崭新罪恶的青春期少年一样,不要以为那是他们发明的。
一旦行程被设计、被准备、被实施,一个新的因素就会进来掌控一切。每一次旅行,每一次远征,每一次探险,都自成一体,迥然不同于其他旅程,各有自己的人格、气质、个性和独一性。一次旅行就如同一个人,没有两个人是同样的。所有的详细计划、安全措施、严密监控和强力实施,都无济于事。挣扎多年以后,我们明白了,不是我们成就了旅行,而是旅行成就了我们。专家指导、行程、预订,一切井井有条的安排,在旅行的特有人格面前会撞得粉碎。只有体会到这一点,撞了南墙的流浪汉才能放松下来,随遇而安。只有这时,一切困扰才会烟消云散。在这个意义上,旅行就好比婚姻,如果你以为你能加以控制,那必定大错特错。说完了这些,我感觉好一些了,尽管只有那些切身体验过的人才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