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都走到上都。这个念头当然酝酿已久。
十五年前的春天,我在读傅乐淑《元宫词百章笺注》一书时,把一些感想贴到“往复”BBS上,向元史专家张帆(金轮法王)请教。虽然那场延续了好几个月的网上论学也留下来一些有意思的成果,比如后来张帆所写的《频婆果考——中国苹果栽培史之一斑》,但多半都是浅尝辄止,其中包括元朝皇帝每年往返于大都与上都之间的所谓辇路问题。
我第一次对元帝候鸟一般春去秋来的辇路感兴趣,开始于读朱有燉《元宫词百章》的第十三首:
侍从常向北方游,
龙虎台前正麦秋。
信是上京无暑气,
行装五月载貂裘。
“麦秋”见于《礼记·月令》,指四月下旬,小麦将熟之时。初夏天气,麦田渐黄,暑气已至,元帝遂循故事,自大都北幸开平(上都)。《元宫词》从宫女口中述元代皇宫故事,故有“侍从常向北方游”之句。傅乐淑笺注的重点在“龙虎台”,谓为元代著名捺钵,九月元帝南归大都,百官例得迎銮于此云云。
捺钵,又译为纳拔、纳宝、纳钵、剌钵等,原出契丹语。契丹语与蒙元时代统治集团所使用的蒙古语,虽然同属蒙古语族(Mongolic),但捺钵这个词应该是在契丹语中完成了被赋予皇朝制度意义的语义演化过程,因而为金人所承继,随后又进入蒙古语。《辽史·营卫志》说:“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宋人庞元英在《文昌杂录》里记他接待辽使时问捺钵的意思,使者回答:“是契丹语,犹言行在也。”由此庞元英得出结论说:“北人谓住坐处曰捺钵。”元帝巡行途中的宿顿之所,都是捺钵,比附为汉语的“行在”,是比较贴切、便于理解的。
上都与大都之间的交通道路共有四条,其中两条是驿路,但皇帝不走驿路,而要走专属性道路,即专为皇帝南北巡幸所开的道路,故称辇路。只有辇路上有捺钵。朱有燉《元宫词百章》第四十五首,又有“纳钵南来十八程”句,就是指两都间的辇路,这条辇路上的捺钵共有十八处,曰十八捺钵。傅乐淑《笺注》引元人周伯琦《扈从集》,把十八捺钵之名一一列出,当然准确与否还是有争议的。辇路又有两条,往返各走一条,由大都至上都走东道,由上都至大都走西道,此即《扈从集》所谓“东出西还”。驿路行者较多,记录也多,且前后各时代的继承性较强,因此比较清楚。辇路禁人行走,非扈从皇驾者不能亲行其地,而扈从者中长于文翰且留有记录的人更少,这些记录也主要是诗作,不足以反映路线细节,遂造成对辇路的认识颇多争议,至今仍有模糊不清之处。
我在“往复”BBS上和张帆讨论的时候,这个念头就萌生了:为什么不自己走一趟呢?可是不久我就把注意力放到北魏太武帝东巡碑以及由此碑引起的五回道考察中。再以后,时光岂止如梭。走辇路前往上都的想法如同都市夜空的星星,时隐时现。直到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