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口向北,元代辇路接下来要经过皇后店和皂角屯。周伯琦《扈从集》记元顺帝一行从大口出发,“历皇后店、皂角,至龙虎台,皆捺钵也”。皇后店和皂角屯这种捺钵,多数时候不一定用作车驾过夜,只是途中休息一下而已。龙虎台才是出京之后第一重要的捺钵。从大口、皇后店至皂甲屯这个路线,可以看出元代的御道、驿道与明清官道相比是偏西的,因为那时昌平县城(今昌平旧县)也偏西,元代驿道直指元代的昌平县城。皇后店、皂角屯、龙虎台等地名都保留至今,显示了历史与社会强韧的连续性。当然这些地名在当时、在后来,都有许多不同的写法,比如皇后店当时就有写作黄堠店的,皂角屯现在的名称是皂甲屯。有一种解释,说皇后店是“皇后田”的讹写,而皇后田是金代皇后的奁妆田。地名连续性是历史连续性的一个方面,但这种连续性有时只是形式意义上的,就如同今人在西直门见不到门,在双井看不到井一样。
我从小营向西,沿上地西路北行,过了西二旗地铁站之后不久,就并入京包路,从此离开繁华、拥挤和喧嚣,进入到空旷安静、视野开阔、有许多绿色的地带。西望太行,北眺燕山,蓝天上有白云浮动,清风带来田野的凉意,精神为之一振。这时我走了三个小时多一点,艳阳高照,背包下的衬衣已经汗湿,却没有一点疲劳感。相反,似乎感知能力忽然提高了,我开始注意路边小草的摇曳、树枝间蜂蝶的飞舞和各色野花在阳光下的欢笑。这时候你可以真正享受走路了。写了《瓦尔登湖》的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 1817-1862)说过:“只有我的双腿迈开时,我的思想才开始流动。”对我来说,走路时所进入的那种沉思状态,能够带来极大的愉悦,似乎比深度睡眠更使我头脑清醒,比听古典音乐更让我心情平静。而且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称之为大自然的那个存在,才真真切切地与我的视觉、触觉、味觉、听觉发生联系,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再走一个小时,过了异常宽阔的北清路,往西就是航天城。地图显示航天城以北不远就是皇后店村。上午十一点,我从北清路北转进入友谊路,西侧是一大片新建的褐粉色高层住宅楼。路边新栽种的槐树下,三三五五本地农民模样的人聚在一起打扑克牌,兴高采烈地吆喝着。几个人笑吟吟地打量我,问,旅游呢?我说,是呀。又问:要去哪儿这是?我说,皇后店。他们笑了,指着路西那些塔楼说:哪儿还有皇后店呀,都搬到那些个楼里了。原来,皇后店村一带已被拆迁,村庄的很大一部分都建成了城市学院的新校区。这些在路边休憩的村民是牛坊村的,也就是北清路和友谊路这一带的拆迁户,他们的村庄也都彻底消失了。
我跟他们聊了几句,继续往北走,走了不到百米,忽然觉得有点累,也有点饿。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于是靠着一棵堪堪可以遮一点儿太阳的、新栽的小槐树坐下,取出水杯和饼干,开始午饭。刚才聊过天的一个村民走过来,指着楼群北边对我说:别价,那边有餐馆呢。显然,他是远远注意到我在路边吃干粮,专门过来提示我的。我谢了他,起身背上包沿友谊路向北,再向西拐上丰润路,绕到这个新居民区的西北侧,找到村民所说的餐馆,点了一碗拉面。走了近五个小时、差不多二十公里之后,在凉爽的室内安坐下来,吃这么惬意的一顿午饭,真是享受,就像汗流浃背的登山途中忽然来了一阵清风。
午饭后再上路,回到友谊路向北,再左转到皇后店路向西。友谊路的西侧有一条新修的大渠,是向北直通到南沙河去的。东侧,越过京新高速(G7),可以看到一片高大建筑,楼顶有大字招牌“北京大学国际医院”,想起不久前听人说过,在昌平有个北大医疗城,应该就是这里了。皇后店路的南侧就是城市学院的航天城校区,也就是从前的皇后店村。这一带大概就是周伯琦所说的皇后店捺钵所在,不过具体的捺钵位置,不一定与皇后店村紧密对应。从地理上分析,之所以在大口与龙虎台之间有皇后店和皂角屯两个捺钵,可能与渡口有关,就是在沙河渡口的南北两岸各有一个捺钵,便于休整和接应。
原皇后店村的主体部分已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城市学院的新校区。走到这里时,大风骤起,黑云蔽天,豆子般的雨滴穿透白杨树叶,砸在我的脸上。我慌慌张张从背包里取出雨伞,顶着沙尘和风把伞撑开,可是才过了几分钟,风停雨住,太阳又挣开了云层的封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