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联邦工学院(1911年升级为联邦理工大学)是一家技术师范学院,爱因斯坦初入这所大学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后能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这所学校虽然名字听上去不够“高大上”,但在工程、科学方面的名气却不小。这不,物理系主任韦伯先生又拉来一笔赞助,给学校盖了一幢大楼,金主就是爱因斯坦家族企业的最强竞争对手:西门子。
爱因斯坦入学时,这家正在茁壮成长的学校有841名学生就读。爱因斯坦读的是教育系。全系新生共6名。其实这个系有些名不副实,与教育相关不假,但范围太窄——本系只培养物理、数学教师,爱咋咋地。而这恰恰是爱因斯坦最感兴趣的科目,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将其作为主修专业。除此之外,他还选修了日昝、投影、瑞士政治制度、歌德作品选读等毫不相干的课程,作为业余爱好。
但是,爱因斯坦同学接下来的行为又让人看不懂了——对业余爱好的课程,他很少缺课;对主修专业的课程,他却很少听课。
大家都觉得这很怪异,但爱因斯坦同学却觉得这很正常。
先说物理。韦伯教授不是爱因斯坦一个人的教授,他给同学们讲授的物理课程,满足不了爱因斯坦日益增长的学习积累,不到两年,韦伯教授已经讲的和将要讲的物理知识,爱因斯坦早已烂熟于胸,再去课堂听课,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作为一只先飞的猛禽,抓紧时间继续往前飞,才是上策。更何况,韦教授特别钟爱经典物理理论,对前沿理论不太关心,更别指望他在课堂上讲了。
爱因斯坦发现,韦教授在讲课时,自动屏蔽了亥姆霍兹之后的一切。这哪儿行?好多问题都没解决,解决了好多问题的新东西你又不讲,这叫我如何听?要知道,那个年代正是科学发展的崭新时期,旧理论危机乍现,新理论春光乍泄,物理学界风云际会,高手如林,科学奇珍俯拾即是,好吧,就算这璀璨群星你韦教授看不见,麦克斯韦这颗太阳你总看得见吧?他20多年前建立的电磁学大厦,是能与牛顿力学比肩的鸿篇巨制,优雅强悍的麦克斯韦方程组,被称为上帝的诗篇,这你也不讲,这不是逼着我自学成才吗?
翘课!
于是,爱因斯坦离开了教室,他一头扎进书堆,麦克斯韦、赫兹、基尔霍夫、波尔兹曼……众多物理大师的著作让他如醉如痴。该学的东西太多太多。
自学不是问题,问题是翘课;甚至翘课也不是问题,问题是翘得太张扬。要翘,你随便找个借口,说自来水收费大叔喊我去喝茶也就翘了。但爱因斯坦不,他实话实说,搞得韦教授连个台阶都找不到,很是恼火。后来,爱因斯坦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的确,在处理人际关系上,爱因斯坦很傻很天真。他不会察言观色,不会曲意逢迎,口中所说,即心里所想。为此,他得罪了不少人,但也因此交了不少朋友。他与人交往如此不讲究方法,是不是不懂得为人着想,没有人情味?
筹办爱因斯坦生平展览会的负责人米歇尔·沙拉说:“我发现,爱因斯坦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作为一位盖世绝伦的科学家,他身上表现的人情味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实际上,他讥诮直爽的面具背后,是一颗率真善良的心。爱因斯坦与人相处,是随心而动,年龄、种族、地位、贫富都不是问题。平等、率直、热忱,倾情相交,坦诚以待,这就是最大的人情味。
爱因斯坦的率真,几十年如一日。他的人品、学识、个性乃至外貌都是很受人欢迎的,特招哥们儿。1896年,与爱因斯坦同一届进入苏黎世联邦工学院、同专业的一共有6人,其中3人成了他的终身挚友,唯一的女生则成了他的老婆。
人们常常为找不到真正的朋友而遗憾,但爱因斯坦的终身挚友名单能列出一长串:格罗斯曼、哈比希特、贝索、索洛文、埃伦费斯特、埃拉特、科尔罗斯、劳厄、歌德尔……
朋友的最高境界是知己,俗话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但爱因斯坦的知己至少有4个(具体后文将提到)。但这些,并不能改变老师对他的看法,因为没有哪个老师会喜欢翘自己课且不听话的学生。
还是物理课,这次是实习教授让·佩尔内,他负责实用物理。爱因斯坦对让教授的实验课不感兴趣,所以经常翘课。让教授很生气,建议爱因斯坦试试医学或法律。但爱因斯坦说,他学那两样天资更浅,还不如在物理上碰碰运气。幸亏爱因斯坦拒绝了大夫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坚持当一名物理学家,不然人类的损失就大了。
这个不善于做实验的学生终于还是进了实验室。他用自己的办法,基本不照说明做实验。让教授跟助手抱怨:“你拿他有啥法子?他总不照我说的做。”助手说:“是啊。但他的结果是对的,方法也很别致。”
如果你不想守规矩,那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强到可以改变规矩;二、受到惩罚。作为初生之牛犊,爱因斯坦为他的不拘一格埋了单。1899年7月,爱因斯坦做的一个实验发生了爆炸,右手被炸伤,他以后的发型是不是跟这次爆炸有关,不得而知。我们知道的是,此后的两周里,他不能写字,也不能拉小提琴。由此可见爱因斯坦的伤势不轻。爱因斯坦对这次受伤也高度重视,不但第一时间跑到卫生所包扎伤口,还迅速总结经验教训:实验室太危险,还是当个理论物理学家比较稳妥。
爱因斯坦的物理直觉过人,不管是纷繁复杂的物理现象,还是艰深晦涩的物理理论,他都能迅速看到其中的物理本质。所以,他的物理成绩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把物理课搞砸了。
物理如此,那数学怎么样?爱因斯坦发现,数学就像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分支太过精细庞杂,每一个细小的分支,都足以耗尽一个人的一生。作为一门基础工具,鬼知道将来在物理学里会用到哪个小枝桠!选修一支,将来恰好能为己所用,这个概率就像中彩票大奖。这还不如专研物理,用到哪一支到时候再学也不迟,所以,爱因斯坦经常旷课。数学老师闵可夫斯基教授见爱因斯坦“从不为数学操心”,很不爽,在数学论坛上给爱因斯坦起了个非常专业的昵称:懒狗。
那个时候,理论物理刚刚独立成为一门新学科,奥地利的玻尔兹曼、荷兰的洛伦兹、德国的普朗克等牛人,是第一批理论物理学教授,理论物理的发展,让数学在物理学中的地位更高、作用更大。但那时的爱因斯坦还没认识到这一点,虽然他知道数学对物理很必要,但他并不清楚数学对物理究竟有多重要,所以,他错过了在闵老师门下升级数学功力的天赐良机。
但闵老师是个真正的学者,他严谨、直爽、豁达,后来,当他看到狭义相对论时,立即把爱因斯坦逃他课的“宿怨”抛到了九霄云外,并发挥其专长,实现了狭义相对论的完美数学化。
实际上,爱因斯坦确实为数学的缺课付出了代价,如果他像格罗斯曼一样好好学习数学(当然得恰好学到黎曼几何和张量才行),那么,广义相对论说不定会早几年出炉。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主修专业的数学、物理都逃课,腾出的时间爱因斯坦都在干吗呢?除了自学,就是出去“混”。爱因斯坦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听听音乐、泡泡咖啡馆什么的,反正就是各种happy。
爱因斯坦、格罗斯曼、贝索、科尔罗斯、埃拉特、哈比希特……他们是利马特河畔“大都会咖啡馆”的常客。听起来这是不务正业,实际上也是不务正业。科学、哲学、文学、艺术……逮什么聊什么,看上去是在瞎聊,其实是读书学习交流会。由于这个“论坛”没有敏感词,所以不管聊哪个领域,他们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有时也吹吹牛,智慧火花竞相迸发,思想浪潮充分涌流。
当然,肚子里没有干货,是聊不起来的。知识促进交流,交流促进学习——这是一个美丽的闭环。爱因斯坦研究得最起劲儿的,当然是他一生的挚爱:物理学。玻尔兹曼、亥姆霍兹、赫兹、麦克斯韦、基尔霍夫、庞加莱……从统计力学到热力学,从电磁学到辐射理论,这一切,都让他痴迷不已。
这个小小的读书会,对爱因斯坦的一生影响深远:一方面是科学思想上的影响;另一方面是人际关系的影响。这个读书会上唯一的女性,成了他将来的妻子,另外几个则成了他的好朋友,其中,两个终生挚友不能不提。
格罗斯曼,爱因斯坦的同级生,犹太人,数学学霸,爱因斯坦逃课,他却在课堂上狂做笔记,每次要考试时,这些笔记就成了爱因斯坦的救星,这些笔记全面、清晰、实用,看看笔记就能考试过关。爱因斯坦后来对格罗斯曼的老婆夸道:“他的笔记可以直接拿去发表。”格罗斯曼对爱因斯坦更是欣赏有加,他对自己的父母说:“爱因斯坦迟早会成为伟人。”成功预言某人成为伟人的,古往今来恐怕这是独一份。在爱因斯坦成为伟人的人生道路上,格罗斯曼帮了不少忙。这是后话。
贝索,马赫的粉丝。贝索和爱因斯坦、格罗斯曼是校友,但不是同级生。他大爱因斯坦6岁,爱因斯坦入学时,贝索刚毕业,在当地一家工程公司当工程师。虽然年龄有一定差距,但他和爱因斯坦却成了最亲密的知心朋友。贝索善良、柔弱,够聪明,但不够专注、勤奋,办事有点抓不住重点,所以,尽管他像爱因斯坦说的那样“聪明绝顶”,却没取得什么像样的成就。一次,贝索被公司派去检查某电厂,他决定前一天晚上动身,以免延误,可就算如此他还是误了火车,甚至比原计划还晚到了一天。当他准备开工时,突然惊恐地发现,他忘了自己是来干吗的!
虽然爱因斯坦常说贝索“是个笨手笨脚的倒霉蛋儿”,但他确实是在贝索同学的极力推荐下,研究了马赫的著作。马赫对牛顿的绝对时空、绝对运动等诸多观点提出了质疑,就是受到了马赫思想的影响,爱因斯坦在经典物理大厦金碧辉煌的墙面下,看到了基脚的裂缝。
贝索是爱因斯坦的患难之交,他被爱因斯坦称为“思想共振器”“生活分担者”。他们的友谊从大都会咖啡馆大学到奥林比亚科学院,从伯尔尼专利局到生命的终点,始终不渝。1904年,爱因斯坦引荐贝索到伯尔尼专利局任职,他们成了同事,一起上下班,形影不离,不仅分享学问,还分享生活,无话不谈。
爱因斯坦与贝索探讨得最多的,当然是物理学问题。爱因斯坦对物理学常有深刻独到的见解,贝索对此钦佩不已。贝索经常能提出启发性的问题,让人眼前一亮,爱因斯坦十分欣赏。这就是传说中的惺惺相惜。后来贝索这样描述他同爱因斯坦的谈话:“这只鹰用自己的双翼把我——麻雀——夹带到辽阔的高空。而在那里,小麻雀又向上飞了一些。”
他俩在物理问题上一次又一次的讨论与争辩,让双方获益良多,当然,善于捕捉灵感的爱因斯坦更是获益匪浅。
每个人都是一扇窗,打开每扇窗,都能看到不同的世界。
世界那么大,可以打开那么多窗去看看,自然是很好的。但你必须站在现实的土壤上去完成这一切。
爱因斯坦学生时代的物质生活是相当窘迫的。赫尔曼和雅各布的企业自从在慕尼黑失败后,就再也没成功过。新开的工厂只起到一个作用:蚀光本钱。那时,刚上大学的爱因斯坦曾为帮不上家里的忙而自惭、自责、痛不欲生,直到他用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才走出了精神的炼狱。
整个大学时期,爱因斯坦主要依靠几个舅舅的资助维持生活,每个月100瑞士法郎的生活费中,爱因斯坦还要挤出20法郎,支付加入瑞士国籍的费用。80法郎,要租房、要吃饭、要买书……
那间斗室,仅容一床、一桌、一椅。到处堆满了书!只有一件事可以把爱因斯坦从书海里捞出来——饥饿。于是,他不得不走出斗室,到小巷里找家小饭馆胡乱填饱肚子。随后,更深的“饥饿”又将他拉回书海。
因为,他的头脑比肚子更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