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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繁华被探底

走在年华的边缘,内心的寂寞只能独自簇拥。在日渐增长的百无聊赖里,似乎连年华都变得苍白失色。繁华的背后是苍凉,人们明白这样的道理,却偏偏不愿意去真正接受。

张幼仪还太小,在她幼小的世界里,漫天的繁花似乎总也没有开败的时候。如果可以不用长大,就不用揭开这个世界繁华的外衣,窥见里面肮脏不堪的真实。

张幼仪从不奢望能够坐一坐家里的两顶轿子,这是属于大堂哥的财产,也代表着张家的荣耀。然而,尽管带着距离与敬仰,这两顶轿子还是为张幼仪的一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那是1907年的春节,一个本应洋溢着喜庆和祥和的日子。阿嬷把张幼仪的头发紧紧扎成了两条小辫子,紧得她的头皮感到阵阵发痒。可这丝毫不会影响她的好心情,因为她的身上穿着一套过年的新衣裳。

小孩子都喜欢过年,因为过年代表着有新衣裳穿,有糖果吃,还有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张幼仪穿着一套红色丝质的衣裤,上面绣着好看的花朵,衣服摸上去滑溜溜的,很舒服,走起路来还会沙沙作响。

她喜欢新衣服发出的响声,却也不敢随意乱动。因为家人告诉她,天上的神仙会在过年期间监视人间发生的每一件事,再决定是否要为谁散布好运和厄运。她对此信以为真,担心如果自己不够听话,神仙不会让好运降临到她的身上。

张幼仪之所以喜欢过年,除了好看的衣服和好吃的糖果之外,还因为可以不用闷在房间里做女红。那时候的人们,迷信的认为,人的肢体,是神明的赏赐。如果在过年期间受伤,会影响到一年的好运。

因为担心张幼仪做女红时被缝衣针刺破手指,所以阿嬷特许她在过年期间可以离开房间,到外面玩耍。这让张幼仪感到无比开心,她可以和兄弟姐妹们待在一处,尽情玩耍。可懂事的她还是时不时回到房里,想要帮母亲做点什么。即时帮母亲做事,她也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新衣服弄脏。因为她并不想破坏自己未来一年的好运,虽然以她的年纪,还不知道好运气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

张家从没有缺少过吃穿用度,尤其是到了过年期间,吃的用的更是堆满了家中的库房,这代表着一年的丰衣足食。除此之外,家中里里外外都要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地迈入新年。

为了讨个好彩头,每家每户都会在过年期间,在房子里挂上一些吉利的字画,有些人家喜欢挂些“福禄寿喜”的字样,而张幼仪的父亲却在前厅悬挂了一个横幅,上面书写着“礼义廉耻”四个大字。

这是一个书香门第一年一度对子女的训诫时间,父亲一字一字地向他们讲解横幅的含义:“礼”是在生活中要处处懂得合乎规范;“义”是要为人正直;“廉”是不可贪图公家财产,不得偷窃私人财务;“耻”是不可玩弄任何阴险的手段。

新年伊始,除了要让子女获得吉利,也要将这时当作教育子女的最好时机。这是出自书香门第的父亲对子女深沉的爱,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够事事如意,也要牢记为人处世的规矩。

父亲对每一个子女都寄予了厚望,可对于长子张嘉保来说,这一年的新年,注定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为了讨一个吉利,新年期间不仅不能让自己受伤,也不能打破家里的物品。按照当地的习俗,新年从腊月初八就开始庆祝,那一天,全家人要聚在一处喝腊八粥,还有专门为了新年准备的薏米莲子汤。

欢乐的气氛笼罩在张家上空,可一股不和谐的空气不知何时,在不经意间悄悄降临。这股不和谐的空气将大哥张嘉保手中的饭碗“吹”落到了地上,一下子摔成了六片。

即使在今天,“饭碗”一词也象征着人们的事业,如果有人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人们会说他找到了一个“铁饭碗”,在当时,饭碗就代表着有饭吃。

虽然家人们认为吃饭时饭碗掉落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可依然说着“没关系,没关系”,想要给大哥一点安慰。可即便如此,包括大哥在内的每个人,内心都萦绕着隐隐的担忧。

自幼接受国学教育的大哥,却成为了一位商人。他开了一间棉籽油工厂,每年的腊月十六,大哥都会用大鱼大肉犒劳工厂里的工人。可是这一年,工厂的日子不太好过,几个优秀的工人被别的工厂挖走,一时找不到人顶替,工厂也陷入了亏损的状态。

正在大哥一筹莫展之际,偏偏又发生了饭碗摔碎的事件,仿佛是会发生某些更糟糕的事情的预兆,这也是为什么全家人尤其担心的原因。家人另外给大哥拿来了碗吃饭,一位佣人把摔碎的碎片小心的收了起来。

第二天,那个摔碎的碗被补碗匠小心地修补好,细细的金丝将整个碗牢牢地绑在一起,也许是希望用补好的碗,为大哥扭转可能出现的厄运。

可是,重新修补起来的碗看上去有些可笑,一整个腊月,大哥就坚持用这个碗吃饭,除了张幼仪的家人以外,两个伯伯的家人都用嘲笑的眼光看着大哥,尤其是一向与大哥不和睦的大堂哥,公开嘲笑大哥笨手笨脚。

大哥的心头压抑着对工厂的担忧,对于大堂哥的嘲笑,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用那只曾经摔坏的饭碗吃着饭。

如果说摔坏饭碗能带来厄运的说法是迷信,可这厄运偏偏在张幼仪的大哥身上应了验。春节刚刚过去三天,张家大宅里发生了失窃事件,丢东西的是张幼仪的大堂嫂,丢的东西就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全部珠宝。

那天夜里,正在睡梦中的张幼仪被院子里尖叫声和奔跑的脚步声惊醒,她赶忙披上衣服出门,发现全家人都已经站在院子里,好像每个人都同她一样,是在睡梦中被惊醒,大家的衣着和头发都有些凌乱,有些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睁着惺忪的睡眼,试图弄清楚混乱的由来。

张幼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家里所有的灯笼都被点亮,就连池塘对面的邻居都点起了灯笼。听到大堂嫂的哭喊,张幼仪才明白事情的由来。她又听到邻居们说,他们看到一个黑影从张幼仪家的屋顶上跑了过去,张家人一听,马上把家中的里里外外仔细翻查了一遍,可是一无所获,那个贼早已经带着珠宝消失得无影无踪。

猜忌是人们心中最可怕的情绪,它就宛如那个摔碎的碗上的裂缝,一旦出现,即使能够修补,却也终归无法恢复完整。

听说珠宝彻底找不到,大堂嫂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没有人敢去劝她想开些,只希望时间能够渐渐让她的心情平复。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可“贼”的帽子,却在猝不及防间扣到了张幼仪大哥的头上。也许世间就是有这样的巧合,就在大堂嫂的珠宝失窃后不久,张嘉保的工厂却渐渐度过了难关,人们惊奇地发现,摔碎饭碗不仅没有为他带来厄运,反而带来了转机。

张幼仪为大哥的事情开心不已,可有人却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一切都是猜忌在作祟,大堂哥觉得张嘉保的转机来得太突然,他怀疑张嘉保就是那个偷珠宝的贼。起初,他们只将怀疑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再也不和张幼仪一家在一处吃饭,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和张幼仪的兄弟姐妹玩。

也许是猜忌在心中憋了太久,再也按捺不住。有一天,张嘉保从大堂哥的门前经过,大堂嫂的母亲说了一句:“哦,那个贼来了”。说这话时,眼神中满是嫌恶与痛恨。大哥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莫名其妙成为了“贼”。可他并没有反驳,只是默默低下头,没有做声。

这句恶毒的话正巧被张幼仪的母亲听到,母子连心,她知道儿子听了这句话之后的感受,更不愿意儿子无端遭受这样的屈辱。她把这句话告诉了张幼仪的父亲,男人的尊严让他无法容忍这样的诬陷,为了证明儿子的清白,新年刚过,他就决定一家人搬离张家大宅。

祖母虽然相信自己的孙子,却无法站出来说话,因为别人会认为她是在偏袒自己的亲孙子。为了维持张家的完整,祖母决定留下来,和没有血缘的两个儿子住在一起,这样才不会被别人看笑话。

离开张家,就意味着和祖母分离。张幼仪的一家离开了熟悉的宝山,默默地来到了一个全新的镇子,打算在这里开始全新的生活。

对于张家人来说,名声就是命,甚至比性命更加重要。为了挽回家庭的荣誉,张幼仪的一家紧紧团结在一处,哪怕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一定要坚守住自尊和志气。

一连几个月,父亲都没有回到过宝山,直到几个月后,他才渐渐带着孩子回去看望祖母,这并不是因为那层看不见的隔膜已经消失,而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不被别人说闲话,只有儿子经常上门看望,别人才会认为张家依然像当初一样完整。

因为离开了门第光环的庇佑,张幼仪的一家开始了一无所有的生活。他们没有带走张家的一分钱,几个孩子们在求学时也过得异常艰难,可是他们从未向任何人求助,硬是凭借着努力重新换回一家人的财富和尊严。

十年,对于人的一生来说,也许转瞬即逝,然而对于一个背负着屈辱的家庭来说,每一天都像一年一样漫长。

整整十年之后,张嘉保才彻底洗刷掉了身上的冤屈。竟然是祖母的厨师无意间听到自己的儿子向人夸耀,说是自己当年偷了那些珠宝。对祖母忠心不二的厨师马上向祖母说了事情的真相,还命儿子向张家道歉。

原来,厨师的儿子当年偷了珠宝之后,的确跳上了张幼仪家的屋顶,之后又躲在了祖父留下的轿子里。当时张家的人找遍了各个角落,就是没有想到,轿子中就藏着那个真正的窃贼。

虽然真相已经大白,然而两家人之间的裂痕却永远无法消失。张幼仪永远也无法忘记,这十年,家里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大哥是怎样背着这个莫名的冤屈,为一家人的落魄而自责。至于宝山,则成为了张幼仪心中只能回忆的故乡,就如同流逝的时间,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CcqWK4bIXqddzlqqSLcjckWjSAUC7Tp+/CxkoZ7Rf/NfIj42psuiTJ7ZOSFdNd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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