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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寒窗苦读十年梦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人生最勃勃浪漫之际,再稳重老成的理想,再沉重压抑的寄托,也无法将少年的活泼天性堙没。更何况,酷爱游山玩水的柳三变,早已学会了用慧眼捕捉自然之美。

整日囿于晦涩典籍,生活有时显得如此单调枯燥,幸好还有家乡的景色为伴,少年的眼里整日都框住一幅巨画。闽西北的九曲流水和层峦山涧点缀出一片桃园:飞流直下的瀑布,形态各异的奇石,群山环抱的溪流,如此腾云驾雾般的景色,都是柳三变的心头所爱,亦是他诗中的常客:

攀萝蹑石落崔嵬,

千万峰中梵室开。

僧向半空为世界,

眼看平地起风雷。

猿偷晓果升松去,

竹逗清流入鉴来。

旬月经游殊不厌,

欲归回首更迟回。

——《题建宁中锋寺》

这是他为家乡钟灵毓秀的中锋山、中锋寺留下的诗篇,对仗工整,典故得当,音律谐美,不像是出自少年之手,然而不足之处在于意境平凡,写实白描较多,而留人遐想之处较少。

刚刚开始研习声律的少年,被眼前千山万壑的壮美,空谷回音的寂寥,微风入林的清脆,翔鸟南归的惆怅所吸引,便迫不及待地想用墨汁碾磨出千姿百态的世间万物,他被迷的神魂颠倒,便在白宣纸上留下这篇少作。

写罢,柳三变委实有些得意,他摇头晃脑地推敲了几遍,不禁欣欣然起来——大自然鬼斧神工,古人为此吟咏不断,凡夫俗子身处其中而不觉察,唯有一颗敏感透彻的心灵和源源不断的诗情,方能体会眼前之景。能把眼中之画抽象为文字,吟哦推敲,何其有幸!

可是,当那一份欣然与骄傲退潮,柳三变再读这首诗时,又觉得其与泛泛之众的写景诗并无差别,那日风景在心头印上的花环还未褪去,诗情也还在血管里荡漾,所作之诗似乎只是隔靴搔痒,并不能排解那股隐隐涌动的思绪。那些暗涌时常将他困扰,究竟少了些什么呢?少年对着青山绿水追问不已。

夜阑人静,柳三变读罢经书典籍,掩上书卷,轻轻餟上一口热茶,在昏黄的油灯下回想起和父亲在扬州的时光。

那时候柳宜在扬州任善赞大夫,柳三变随父在府内读书,天朗气清之时,还会同父亲的同僚们一起出游,寻访名山胜水。

绿柳白堤沙鸥翔,绿茶红梅荔枝软,这是他记忆里的扬州。在城北狭长的碧湖里,荷风送香,竹露滴响,几只画舫泊在岸边,飘飘然的飞絮突然迷了双眼,一阵幽香扑鼻,几个结伴同游的闺中少女传来清脆的笑声。

“烟花三月下扬州”,使他迷惑的不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而是从画舫里传来的幽幽的歌声,歌女舞姬在画舫油灯的映照下,露出曼妙的身姿,一笑一颦,皆撩拨着少年好奇的心绪。琵琶声起,咿咿呀呀的歌声从湖底升起,落入少年耳中,听得他一阵酥麻陶醉。歌女所唱,皆是旧朝李后主、温飞卿、韦端那些精雕细琢、华丽浮靡的句子,往日里,父亲只许他习读经书,不料想,这些句子一入少年之耳,竟令他飘飘然不知所以。

柳宜见状,轻哼一声,斥道:簸弄风月,不过艳科而已!

柳三变没有回答,眼角里绣出舞姬轻僈的身姿。

虽对风月情思还不甚了解,但柳三变的确在那一刻被“艳科”莫名感染,以至于在后来无数个梦境,他总恍惚瞧见那些面容模糊的歌姬,绮梦一场,醒来后却有股莫名的惆怅,耳边回响的,仍旧是那些旖旎的“艳词”。

当他再读到这阙流传于家乡的《眉峰碧》,就像遇见了阔别多年的知己,他突然懂得了让自己念念不忘的是什么,也明白了自己诗里到底少了什么。

蹙破眉峰碧,纤手还重执。镇日相看未足时,便忍使,鸳鸯只。

薄暮投村驿,风雨愁通夕。窗外芭蕉窗里人,分叶上、心头滴。

——无名氏《眉峰碧》

或许是行商在外的新婚男子,或许是寂寞惆怅的闺中思妇,记录下了这一阙如夜雨打芭蕉般的心曲,笔者的身份姓名已经成为永远的秘密,但这首小曲所散发出的幽然情思,宛如一支小夜曲,经历了桑海仓田,春花秋雨,依旧撩拨着少年的敏感的触角。

柳三变顿时如汤沃雪,醍醐灌顶,以前自己的写的诗,只是将眼前之景、身边之事作了一通描绘,费尽心思不过是琢磨出几个恰切的字词形容而已,他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心中之情。于是,再精工富丽的文字、公整对仗的典故,也食之无味,读来枯索。历来多少诗人都止于言情,为赋新词强说愁。

一曲《眉峰碧》,在柳三变心头转了好几个弯,平平仄仄的吟唱环绕在他的脑际,连同那日在扬州所闻的“艳科”,它们汇聚在一起,在他心灵的舞台粉墨登场,咿呀吟唱,那一刻,柳三变相信,文学的力量不仅在于修身养性,还在于感染心性,倘若仅凭文字就可以令人心神陶醉,不知所已,这样的文学,才是他所追求的。少年固执的相信,有朝一日,他或可写出同《眉峰碧》一样伟大的作品,在茫茫黑夜给更多人带来安慰。

除却功名,词名,他也想要。那一年,他十六岁,在崇安的屋檐下读到一首无名氏的词章,从此生了一颗词心。

在坊间流传的描述中,柳三变对这首词喜欢得如痴如醉。

据说他将《眉峰碧》写在墙壁上,反复吟哦,不知厌倦。待词名大振之后,还把这首词吟诵给相好的歌姬,或是为博佳人一笑,或是趁醉坦露心怀。多情之子,言之有心,听者更愿意揣度猜测,后来,那个并未在柳三变风流情史中出现的女子又把此事告知他人,不知是醉后随意吐露,还是为炫耀自己与才子的相伴相识,很快,这则逸事在坊间流传起来。

《眉峰碧》原是崇安当地的民谣小曲,就这样一夜间风靡全国。甚至到了北宋末年,宋徽宗赵佶还对这首词赞誉有加,还亲自御批:此词甚佳,不知何人作,奏来。可惜众人寻访,皆未有所获。

徽宗年间,词体大盛,成为与诗歌并驾齐驱的文学样式,文人雅士以著词为消遣,很快,各种词牌词体统领了宋朝的文学江湖。可是,在柳三变生活的北宋初期,诗歌仍为传统文学之大雅存在,“词”这种题材被视为雕虫小技,不入士大夫之眼。

关于宋词的起源,众说纷纭,或以为词体自唐代乐坊歌词而来,或以为是巷闾歌谣改编的结果,不可否认的是,唐末已有诗人尝试着用词体创作,其内容虽多“艳科”,但对词体后来的发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宋处,词体多上承南唐与花间词派,柳三变少时,宋词还在发展初期,写词之人寥寥,佳作更是稀少,因而柳三变的作品只能汲取后主李煜,冯延巳,温庭筠等人的词作,以及少许的乡间俚语。

“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妖娆之态。”这几乎是《花问集》的全部内容了。柳三变沉浸在花间词派的香软细语之中无力抽身,这显然与父亲的期待背道而驰。

柳宜斥词为“艳科”,其态度的轻蔑可见一般,当然,这也代表了大多数正统文人的看法。柳三变虽然认为词体还有很大空间可以开拓,甚至在将来可能与诗歌媲美,但他的想法是模糊的,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词体未来的走向发展,在儒学占领绝对权威的柳门,他不敢冒犯父亲,所以,他尽量把自己对词曲的狂热收敛起来,专心应对学业。

的确,在现存《乐章集》中,收录柳三变在崇安的少作颇少,后人推测,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少年柳三变作词的技艺还不精湛,另一方面,恐怕也与当时的家族环境相关。待到他后来摆脱了家族门风的枷锁束缚,凭借天才的灵感,在京城掀起词体革新的滔天巨浪时,那个记忆里的柳三变,才向我们缓缓走来。 G7WthqcALFGiJ57M0zxc90NvFELPuvH4L0LJWM2pp/pao8TZ9PrnBOH8FDxwunW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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