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选三对她说出那个婚约时,萧红疯狂的反抗,愤怒中夹杂绝望。
张选三早在同意萧红到哈尔滨上学之前,私下里便与呼兰游记帮统王廷兰口头定了婚约,将她许配给王廷兰的次子王恩甲。另有一说次子名为汪恩甲。王氏或者汪氏都不重要,总之,在萧红还在小学时候,张选三便替她订了一门亲事,这也是为何张选三极力阻拦萧红去哈尔滨上学的原因之一。张选三知道,哈尔滨是个自由开放的城市,那里的少男少女们流行自由恋爱,他是不会让萧红离开自己的视线。
但是萧红以死相逼,不惜削发为尼,最终获得了去哈尔滨上学的机会。本来张家和王家的婚约是口头的,但是,王廷兰借着来张家吊唁的机会,与张选三正式签署了书面协议。据说这段婚约的媒人是萧红的六叔张廷献,他与王恩甲的哥哥王大澄,曾经是阿城吉林省省立第三师范学校的同窗,但是这些说法都有待考究。
可以肯定的是,王家人是借由某次机会见过萧红的。王家的公开身份是大地主富商,算是上流社会的有钱人,他们选媳妇当然要门当户对,张家不算名门也算是望族,配王家绰绰有余,并且王家人在见到萧红后非常满意她的沉稳冷静,很快便允诺了这门婚事。
起初在萧红心中,她从未在意过这门婚事,对其不置可否。萧红在哈尔滨上学的时候,接触的尽是一些新派文学,也受西方文化影响,对待爱情,自然也有着一些少女幻想。当时她的择偶标准虽然还很朦胧,但是她已经清楚地知道,未来的爱人肯定不是王恩甲这个样子。所以,对于一个根本不合适的人,没有必要花精力相处,只是看了一眼,萧红就不屑地走开。
王恩甲也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同样也就读于省立第三师范学校,毕业后在哈尔滨道外教会三育小学任教。但是萧红从侧面了解到,王恩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还有吸食鸦片的恶习。萧红与王恩甲,当时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情。但是王恩甲却很喜欢萧红,经常跑去看她。
萧红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脾气很走极端,有时嫉恶如仇有时又风轻云淡。她多数时候是沉稳内敛的,但是每当心中火山喷发,她又变得充满热血,随时准备战斗。对于不重要的事,她公式化的应付,比如这门婚事。因为她心里清楚,此时最重要的事,是返回哈尔滨,升学读书。
萧红决定退婚,继续读书。这一决定遭到了张家人比以往更甚的反对,家里人企图将她在女中的学籍注销。不仅萧红的父亲骂她是张家的异类,混账,连继母都加入了这场战争,甚至萧红的舅舅都从乡下赶来,加入了阻拦萧红上学的队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和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家人,把萧红压得喘不过气。经历了生死别离,又被推下火坑,萧红愤怒地反抗,跑进厨房举着菜刀出来,才把破口大骂的舅舅赶出了院子。
舅舅一边骂骂咧咧的跑出去,一边惶恐的回望,生怕萧红冲出来。而萧红则站在房门口,凄然一笑,手中的菜刀摔落在地。怎么办,这个家真的呆不下去了,难道除了死,就无法解脱了么?她再一次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悲哀中。
徐淑娟是萧红在女中时的好朋友,也是一位思想先进开放的姑娘,算是闺蜜。她深知萧红的困境,但是她不曾经历这些苦难,只能说一些劝慰和鼓励的言语。而陆振舜则不同,他是萧红是姑表亲,算起来也是萧红的表哥,有着一门旧时家里包办的婚姻,所以,对于自由异常向往,也十分理解萧红的苦恼,比其他人更支持萧红对于专制家庭的反抗。
徐淑娟经常和萧红一起看易卜生的著作《玩偶之家》,她们讨论着女主角的反抗与出走。在那个年代,娜拉被中国青年广为人知,人们议论、分析、解读这个符号,这是女权意识的觉醒。娜拉离家出走的摔门声,惊动了整个欧洲,也惊动了萧红。她对徐淑娟说:“为什么我不能出走?”
没有迟疑,萧红马上找到了陆振舜,提出了这个想法。陆振舜提议,两人到北平落脚,这样萧红可以在那里读高中。于是,陆振舜先到北平,进入中国大学读书,待安顿好相关事宜便接萧红过来。
1930年,萧红佯装筹备婚礼,向家里要了一笔钱,谎称去中央大街买婚礼筹备品。那一年的春天,一个短发姑娘出现在了哈尔滨大街上。她表情凝重,自信,坚毅,又透露着憧憬和向往。萧红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看着哈尔滨车水马龙的街道,接踵摩肩的人群,她长舒一口气,转身拉开了照相馆的门。
当徐淑娟收到萧红寄来的照片时,萧红已经平安到达了北平。照片上的女子,穿着一身西装,左手潇洒的插进口袋,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眉宇间透露着英气。这身中性帅气的西式少年打扮,是萧红向世人证明,她已经与过去那个专制封建的家庭,那群自私吝啬,闭塞愚昧的家人决裂了。她不再是被桎梏在呼兰的张家大女儿,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她活出了自己所向往的样子,青丝三尺,剪去又何妨?断了发,也断了过往,从今以后,萧红将在北平开始崭新的生活。
然而,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争取来多大的自由空间,就要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
萧红是在陆振舜的帮助下到了北京,也进了女师大附中读书,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是,然后呢?倘若萧红了解过1923年鲁迅先生在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学校上的演讲,她还会不顾一切的挣脱和逃离么?
鲁迅先生在演讲上不断发问推测,娜拉出走后,会怎么样?先生说道:“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更无所谓问题,所以也不是什么路。”但萧红永远是冲动着向前的,骨血里融入了上进青年的激情和使命感,无论离家出走后的答案是什么,她都绝不会回头。
花开又花落,萧红从不在乎是否获得永久的幸福也不在乎这选择是否会带来永恒的疼痛。只要这一刻,生活是美的,心里是明亮的,就不枉此生。一株幼小的爱情之苗在萧红心中破土,虽然稚嫩,但是已经茁壮,它让萧红的心为了一个男人砰然和悸动。无论结局如何,萧红永远不会悔恨,她生命的字典中从没有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