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艺青年变学霸

——1836年，大学生活

1836年的马克思画像

1836年，柏林的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里，一个18岁的青年站在书架前，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图书，似乎准备买下整个书店。他请老板帮他寻找《法哲学》，目光又不自觉地盯上了《法哲学》旁边的《艺术史》，拿到书后，先是快速地浏览起来，然后继续寻找其他心仪的“猎物”，浑然不觉自己面前已经堆了一大摞书。这个青年就是马克思，这种逛书店的方式是他的常态；当然，还有另一个常态——结账时的犹豫。因为没有能力付足现金，他只能给家里邮寄账单。

这就是18岁的马克思，就读于柏林大学，正在经历人生中的一次重要转变，正在走向一条成为超级学霸的道路。但鲜为人知的是，马克思最初就读的并不是柏林大学，一开始他也并不是一个“学霸”。

一年前，17岁的马克思上了大学，按照家人的意愿，选择了波恩大学的法律专业。全家人在码头欢送他登上开往波恩的轮船。大学生活开始了！新的人生到来了！终于摆脱父母的唠叨了！马克思像出笼的小鸟满心狂喜，他第一年的大学生活充满了年轻人的躁动与轻狂——他参加特里尔同乡会，与贵族学生发生争执，携带被禁止的武器，参与喝酒、决斗，甚至被关过禁闭。他迷恋于创作浪漫主义文学，还经常给父亲寄去自己创作的诗歌作品。但在父亲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典型的“文艺青年”的表现。这时马克思的父亲因为肝病，身体很差，还要为马克思的成长而操心，他写信给马克思批评他“杂乱无章、漫无头绪地踯躅于知识的各个领域，在昏暗的油灯下胡思乱想，蓬头乱发，虽不在啤酒中消磨放任，却穿着学者的睡衣放荡不羁；离群索居、不拘礼节甚至对父亲也不尊重”。此外，马克思大手大脚地花着父亲的钱，在当时，最富有的人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五百塔勒，但马克思一年要花掉七百，这让他的父亲伤透了脑筋。

1836年波恩大学特里尔同乡会

TIPS

《艺术史》和《法哲学》

《艺术史》的作者是文克尔曼，德国艺术史学家、艺术理论家，他主张结合时代和民族的物质环境与社会背景来研究古代艺术作品，对艺术进行历史的分析。艺术史的目的在于阐述艺术的起源、发展、变化与衰落，根据艺术作品来分析各个民族、各个时代。

《法哲学》即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1821年出版，这本书从哲学的角度分析了法、道德、伦理与国家。在黑格尔的法哲学思想中，法体现了理性与自由。书中有句名言：“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这本书对马克思的影响十分巨大。

与此同时，马克思还在猛烈地追求他的青梅竹马——燕妮，追求的方式是用情书不断地“轰炸”：

这太阳名字叫作爱情，它照得万物通明透亮。

燕妮，当我把你的心灵窥望，

当我焦渴的心与目光，深深沉浸在你的身上，

我胸中就会升起太阳；

当你从我的身边走过，我每根神经都会震荡；

当我为你而心驰神往，便感到天空一片晴朗；

我目光如炬热血满腔，能击退一切魑魅魍魉。

燕妮没有被这些情书冲昏头脑，女孩总比男孩要早熟一些。面对马克思不着边际的浪漫情诗，她忧心忡忡地写信给马克思说：“卡尔，我的悲哀在于，那种会使任何一个别的姑娘狂喜的东西，即你的美丽、感人而炽热的激情、你的娓娓动听的爱情词句、你的富有幻想力的动人心弦的作品——所有这一切，只能使我害怕，而且，往往使我感到绝望……所以，我常常提醒你注意一些其他的事，注意生活和现实，而不要像你所喜欢做的那样整个地沉浸、陶醉在爱的世界里，耗费你的全部精力，忘却其余的一切，只在这方面寻找安慰和幸福。”

父亲的叮咛、爱人的忧愁，让马克思开始意识到他的大学生活发生了不小的偏差，如此下去，那个中学时代要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工作的马克思就要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可能是一个充满幻想、麻烦缠身的公子哥。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马克思决定转学，前往柏林大学求学。动身之前，马克思与燕妮私订终身，这桩婚约在当时并不被人看好，一方面，燕妮出身贵族，家庭地位高于马克思；另一方面，马克思比燕妮小了四岁，在当时还不成熟。直到一年以后，燕妮的家庭才同意了这桩婚事。但是，燕妮不是一个品味世俗的男爵家的小姐，在众多的追求者面前，马克思虽然并不出众，但她最终仍选择了他，因为她深信与这个男人将拥有美好的未来，她深信这个男人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TIPS

波恩大学

波恩大学创办于1818年，坐落在风景秀丽的德国莱茵河畔，是18世纪启蒙运动的产物。校训是：为了太阳升起，我才来到这个世界。著名校友有：马克思、海涅、尼采、哈贝马斯、贝多芬等。当时的波恩大学有七百多名学生，它是莱茵地区的思想中心，那里的主流思想是彻底的浪漫主义。

1836年10月，马克思踏上了前往柏林的求学道路，他对此仍然心存芥蒂，并不情愿。因为无论是马克思生活过的特里尔还是波恩，都属于德国西部，而柏林属于东部，在当时，西部远远比东部繁华。因此，马克思不太愿意去一个相对落后的陌生地独自生活。到了柏林以后，马克思在写给父亲的信中提道：“到柏林去旅行我也是淡漠的，要是在别的时候，那会使我异常高兴，会激发我去观察自然，还会燃起我对生活的渴望。这次旅行甚至使我十分难受，因为我看到的岩石并不比我的感情更倔强、更骄傲，广大的城市并不比我的血液更有生气，旅馆的饭食并不比我所抱的一连串幻想更丰富、更经得起消化，最后，艺术也不如燕妮那样美。”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尽管要与燕妮异地恋，但是最终马克思在清静的柏林大学校园里，彻底变成了一个“学霸”。

马克思的转变与柏林大学的整体氛围是分不开的。柏林大学的第一任校长是著名的哲学家费希特，他提出大学有双重任务：对科学的探求以及个性与道德修养，这也奠定了柏林大学的办学基调。这所大学出过很多名人，思想巨人黑格尔在这里担任过哲学系主任，后来出任校长，发表过著名的《柏林大学开讲辞》。中国也有很多思想家、理论家曾在这里就读，比如宗白华、陈寅恪等，周恩来和郭沫若也获得过这所学校的名誉博士证书。吸引大批学子前来这里负笈苦读的，是充满着古典气息的优良学风，这与波恩大学和其他大学完全不同。哲学家费尔巴哈曾在这里就读并拿到博士学位，他曾给父亲写信描述过这所学校的特质：“在这里根本用不着考虑饮宴、决斗、集体娱乐之类的问题。在任何其他大学里都不像这里这样普遍用功，这样对超出一般学生之上的事物感到有兴趣，这样向往学习，这样安静。和这里的环境比起来，其他的大学简直就是乱糟糟的酒馆。”

转学之后，马克思“敞开肚皮读书”，他广泛阅读了法学著作，重点学习了哲学，并且准备写一部法的哲学。虽然最后他只写下了三百页的导言和大纲，但是天才的头脑一旦开始经历刻苦的学术训练，思想就开始快速升级。马克思的“学霸”体现在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地阅读和思考，由于大脑CPU运转过热，马克思曾经一度“死机”，重病住院。即便是住院休养，马克思仍然认为这是一段难得的学习时间，索性把黑格尔的著作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因为黑格尔哲学以艰深晦涩著称，许多学生甚至需要花十年的时间，才能通读黑格尔的全部著作，更不用说马克思只用了短短几个月，就掌握了黑格尔哲学的基本“套路”。当马克思恢复了健康，他立即参加了一个叫“博士俱乐部”的团体，这个俱乐部里有“一些有抱负的青年人，他们大多已经完成了学业。那里充满着理想主义、对知识的渴望和自由的精神”。他们“最多的精力仍然是致力于黑格尔哲学”。新世界的大门向马克思打开了，在他从浪漫主义转向黑格尔哲学的过程中，他有几天甚至完全不能思考问题，像狂人一样在花园里乱跑，他在新的思想领域里兴奋着、沉醉着，“他自信的步履敲击着地面，震怒的双臂直指苍穹”。

TIPS

博士俱乐部

一些青年黑格尔派分子经常在柏林大学附近的施特黑利咖啡馆聚会，讨论黑格尔哲学，成员中有几位博士生，故而人们形象地称之为“博士俱乐部”，柏林大学讲师布鲁诺·鲍威尔是其中的核心人物。他们推动了青年黑格尔运动的发展，从黑格尔哲学中引出革命论来批判宗教，捍卫言论和出版自由。马克思是其中最年轻的成员，博士俱乐部对他青年时期的思想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什么是浪漫主义？

浪漫主义作为欧洲文学中的一种文艺思潮，产生于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的资产阶级革命和民族解放运动高涨的年代，它是法国大革命催生的社会思潮的产物。它在政治上反对封建专制，在艺术上与古典相对立，对个人独立和自由的强调是其核心思想。德国古典哲学和空想社会主义为浪漫主义提供了思想理论基础，浪漫主义强调创作的绝对自由，把情感和想象提到首要地位。代表人物有拜伦、雪莱、雨果、海涅等。

黑格尔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恰恰相反，他要求哲学应当去把握现实，即“思想要体现事情的客观性”。因此对于马克思来说，从“浪漫派”转向“青年黑格尔派”是一次艰难而重要的思想历练，他必须在头脑中放弃先前那些种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去真正思考现实问题本身。马克思说：“帷幕降下来了，我最神圣的东西已经毁了，必须把新的神安置进去。我从理想主义——顺便提一提，我曾拿它同康德和费希特的理想主义比较，并从其中吸取营养——转而向现实本身去寻求思想。如果说神先前是超脱尘世的，那么现在它们已经成为尘世的中心。”可以说，如果没有这段时期的思想转变，就不会有后来“真正”的马克思的出场。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哲学正是在批判和继承黑格尔哲学的基础之上完成的，而其中至关重要的决定性一步，也就是对黑格尔思想的消化和吸收，正是在马克思20岁左右的大学阶段里完成的。三十多年后，马克思回顾起青年往事时说：“我要公开承认我是黑格尔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黑格尔在马克思思想形成过程中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哲人说│

黑格尔的《法哲学》是最伟大的社会哲学与政治哲学著作之一，它在哲学上和历史上与柏拉图的《国家篇》、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霍布斯的《利维坦》以及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有着同等的重要性。实际上，它处理的论题非常广泛，远远超出了后面这些作品。在《法哲学》中黑格尔为了发展出自己的政治和社会生活思想，也借鉴了法国、英国和德国的政治、法律、经济及社会状况。他在马克思之前就对工业社会的异化和贫困的起源进行了非常有力的分析，他对罗马法、康德伦理学、家庭、风尚、市民社会、陪审团制度以及政治宪政都作出了精细的分析。把所有这些论题结合在一起的，在我看来使得黑格尔成为法国大革命之后最重要现代政治哲学家的乃是这样一个事实：他把他的社会和政治分析整合成为一个无所不包的自有体系。

——斯蒂芬·霍尔盖特：《黑格尔导论》

青年马克思是如何评价黑格尔的？

马克思关于黑格尔的第一篇评论是写于1836年的诗歌——《黑格尔。讽刺短诗》：

康德和费希特喜欢在太空遨游，

寻找一个遥远的未知国度；

而我只求能真正领悟

在街头巷尾遇到的日常事物！

请原谅我们这些短小诗篇，

如果我们唱的调子惹人讨厌；

我们已把黑格尔的学说潜心钻研，

却还无法领略他的美学观点。

这个时期马克思还处于排斥黑格尔的阶段，他写道：“我读过黑格尔哲学的一些片段，我不喜欢它那离奇古怪的调子。”后来，马克思的思想发生了转变，“我从理想主义——顺便提一提，我曾拿它同康德和费希特的理想主义作比较，并从中吸收营养——转而向现实本身去寻求思想。如果说神先前是超脱尘世的，那么现在它们已经成为尘世的中心”。1837年，马克思参加了博士俱乐部，“由于在施特拉劳常和朋友们见面，我接触到一个‘博士俱乐部’，其中有几位讲师，还有我的一位最亲密的柏林朋友鲁滕堡博士。这里在争论中反映了很多相互对立的观点，而我同我想避开的现代世界哲学的联系却越来越紧密了”。马克思在转向黑格尔哲学的过程中，还受到了甘斯的影响，当时甘斯在柏林大学授课，他是黑格尔的学生，是黑格尔的《法哲学》和《历史哲学》的主编。青年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理解受到了甘斯以及博士俱乐部的影响，这也为后来他超越黑格尔哲学，建立自己的新唯物主义奠定了基础。

博士俱乐部的成员成为了青年马克思的战友与亲密的朋友，其中的核心人物布鲁诺·鲍威尔更是直接影响了马克思博士论文的写作与最初的求职。马克思在俱乐部中也是一位活跃的人物，埃德加尔·鲍威尔在诗中这样描写当时的马克思，“是谁风暴般地奋勇前行？一位自由魔怪，来自特利尔的黝黑身影，似乎想要抓住天空使它匍匐在地”；科本称马克思是“一个真正的思想的宝库，一个真正的思想的工厂”。思想的大门一旦重新打开，马克思就开始任意驰骋，他有强烈的求知的渴望，也有活跃的思维，他在俱乐部里展露了最初的锋芒，思想的巨变使他趋向了哲学的殿堂，但同时也与家庭日益疏远。

不幸的是，两年之后，马克思的父亲去世了，再也无法批评和唠叨马克思了。这对于马克思来说是个终生的遗憾，马克思离家求学的过程中，追求过诗歌、爱情、哲学，却唯独与家庭渐行渐远。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去世以后，马克思一直保持着对父亲深沉的爱，他把父亲的照片放在上衣内侧口袋里，永远随身携带。当马克思去世之后，恩格斯便把这张照片放在了他的灵柩里。至亲的去世使马克思真正成熟了起来，他开始写作博士论文，开始独自担负起自己的人生。

马克思在短暂的大学时光中实现了从“文艺青年”到“学霸”的转变，这不仅仅说明了他天才的头脑与敏捷的思维，更重要的是凸显了他坚强的意志和勇敢的执着，这些品质伴随他一生，让他能够在思想上、在实践中不断创造“奇迹”。

朋友们，你们的大学时光又是如何度过的呢？大学是人生中重要的成长时期，回首马克思的大学时光，既有“衣马轻肥”，又有“书香醉人”，无论如何，找到自我成长的目标并为之奋斗，这才是最重要的。大学是我们走向工作岗位、服务社会之前的最后一站，有难得的时间和宝贵的青春来求知向善、塑造自己。青春最为宝贵，也最容易浪费，好在青春允许我们去犯错和改正，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趁着青春年华还未消散，静下心来读书思考，让自己的头脑更有智慧，这样的人生才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