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对池渝一直很冷淡,这种态度,放在人际交往里,通常会让人不舒服。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也恰恰让她安心。
只是安心的日子总是过不长久,池渝的确有些担心,不知道留在这儿会发生些什么。可比起留下所可能面对的所有未知,她更担心自己留不下来。
今天就是航船补货的日子,距离到达下个港口的时间不长了。而她毫不怀疑,一到地方,顾渊就会把她扔下去。
站在圆窗边上,池渝望着外边湛蓝的海面,看见上边一层层的波浪,心底有些犹豫。按照现在的情形,即便还没有结束,但她这次的任务也应该是失败了的。
可一旦这么认输,航船这边会加强防备,上头那儿也会有所顾忌,失败的任务在短时间内不会进行第二次,很有可能会将时间推延。而新的任务总是很多,一桩桩一件件压过来,再要进行原先的,就不那么容易了。
航船破开海面,海水皱了起来,池渝逆着这褶子往远处瞟,然后看见了岸。
这时,顾渊敲了几下门,推门进来。
“准备一下,要靠岸了。”
池渝早就换好了他准备的衣服,也将过肩的发收进帽子里。
那套衣服很大,穿着不太合身,可卸货装货来来往往,大家都忙得不行,一般来说并不太容易注意到别人。只要她低着头,注意掩饰一下,也不大看得出谁是谁。
顾渊会过来,只是担心她还没有准备,现在见她已经准备好了,自然便准备出去。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并没有那么闲。
然而池渝叫住了他。
“等等,如果我真的有必须留在船上的理由,你能不能帮帮我?”
顾渊脚步一顿:“什么?”
他回头:“理由是什么?”
池渝差点儿就直接开口,犹豫片刻,还是没说出来。
他上前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站住。顾渊很高,尤其是这个距离,他带着厚重的压迫感,自上而下看着她。
“不打算说?那你叫我做什么,拖延时间?”
“我……”
她未完的话被一个声音打断,是外边的人敲了敲门。
“大副,船要靠岸了。”
顾渊回头,外套的边沿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擦过她的脸。池渝一怔,之前被他的气势压住了,什么别的都没注意,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他们离得这样近。
她默默退开两步,稍微走了那么几秒钟的神,没听清楚他回答了什么。
当池渝再抬起眼睛,顾渊已经皱了眉头,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干什么?”她死命赖在原地。
“带你下船。”
她瞪圆了眼睛:“我话还没说完!”
“你打算说?”
“打算的!”
“下去再说。”
她拉住里屋的门板:“我又不傻,下去了你还会让我上来吗?!”
两个人全程压着嗓子说话,表情却像是在嘶吼着一样。池渝是因为着急,而顾渊更多的则是失去了耐心。
“我现在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别给我找麻烦。”顾渊的声音稍微大了些,明显不耐烦起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刚才还不是这样的啊。
池渝被他弄得一怔,被顾渊拉着就出了门,只是,刚一出来,他就放开了她。
敛去了表情,顾渊看起来严肃正经,背脊挺得笔直。
“你跟在我后边,不要乱走,等下船了再说。”
说完之后,顾渊便开始做装卸货物的指挥。这个时间段是很忙的,事情又多又杂,他难免会有些地方顾及不到。等到他再回头的时候,池渝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害怕自己报警,所以溜了吧?这儿人这么多,他是看着她下了船的,总不可能再混回去。顾渊想,只要她离开了就没问题。
然后,他继续指挥着装卸。
可没指挥多久,他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伙人。
货船所在的码头和客船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有保安和警卫,可货船这边却偶尔会有些闹事的人,想趁机占点儿好处。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和这些流氓对着干,不仅没必要,还容易惹麻烦。毕竟他们可没什么顾忌。
顾渊稍微和边上的人交代了几句就迎上去。
那伙人最前边的男人拍了拍顾渊的肩膀,很熟似的,笑出一颗金牙:“看你家航船这货量,又发财了吧?”
顾渊笑得生硬,讲话更生硬:“托福。”
“啧啧,大副还是这么个脾气。”大金牙把叼着烟的烟夹在指间,“这可不行啊。”
“最近跑远洋太多,有些累,见谅。”顾渊叫来一个人,指了指,“和以前一样,都准备好了,老板跟他去就行。您事情多,我这儿也忙乱,怕谈久了耽搁行程,还是简单点儿吧。”
池渝藏在一个很大的圆筒后边,周围嘈杂,她只能听清几个字,连不成句子。可即便听不见,光是看这情形,她也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后怕,只是,当她看见那个收留她几天的人和这群混混进行着这样的交易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抵触的。所幸她没有信他,没把自己来的目的告诉他。
池渝皱了眉头。不对,又或许他早就知道了,或许她猜的不是假的,她遇见的意外,真是他弄出来的呢?
甚至,说不准他还在哪个地方安排了陷阱,是她谨慎才没有跳进去。
顾渊并没有发现池渝,他依然在应付着大金牙。
大金牙满意地笑了,递过去一根烟:“和爽快人说话,就是叫人舒心。”
顾渊接过,随手捏着,就这么看着他们走远,之后将烟掐断,扔进了垃圾桶里。
每次和这群人打交道之后,他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很多事情,不是不想或不愿意就可以不做。
在这样一条路上走着,他见过许多人,各种各样,能被分成几大类。有人为了目的而放弃曾经的坚持,有人为了原则砥砺前行。有人圆滑,有人坚定。
各人有各人的路,他说不上哪种好,也不愿随意评论别人,只是,顾渊在自己不愿妥协的事情里,做了许多次的妥协,每一次都让他对自己生出许多不满,可是除了妥协他也找不到别的办法。
成年人的世界,大家把这叫作正常,虽然顾渊一直认为这种正常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可那又怎么样呢?谁改变得了?
即便是一手遮天的人,偶尔也要在某些方面做出一些让步。更何况是他。
在顾渊冷着脸走开之前,池渝已经闪身偷偷摸到人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