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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说,人生有八苦。 |
就这样,六月底,我回到了国内。
最初的三天,都用来与时差做斗争了,我不想出席柯小柔的婚礼时,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像一只刚捕回来的熊猫。
梳妆台前,我盯着自己的脸,仔细地看。
低头,手指所触,是凉生在机场放入我手中的信封,拿起,反复而仔细地看。抬头,这偌大的房。
佛祖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这些,我都一一体味过;但是,我觉得佛祖少说了一样苦——那就是被老陈这样一个像奶妈一样的管家聒噪之苦。
回国这三天,老陈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太太,您还是劝劝先生也回来吧!
他说,你看啊,你们俩既已成婚总得拜见一下程家老爷子吧!本来这婚事就没提前征得……他说到这里语气弱下去,忙改口说,先生回到国内也能多陪陪太太您……
这个时候,我就看着老陈,皮笑肉不笑,转身上楼。
这三天,我除了睡觉的时候,无一不遭老陈荼毒。他语言之苦口婆心,眼神之幽怨已登峰造极。
我开始烦躁,眼神之怨毒已经达到瞪谁谁怀孕的地步;在我彻底变成神经病之前,我决定将老陈赶回法国。
凉生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快给他电话。
电话里,他迟疑了很久很久,最终,同意。
他说,那么大的一个房子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我说,你忘了!我有一堆狐朋狗友!
他叹气,让步,说,好吧。
老陈下午走的时候,我将他送出门,说,你要是有本事呢,就亲自将凉生押解回程宅!不过,陈叔,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人不是神,做不到谁都喜欢!你不能让他既讨程老爷子开心,又讨周家喜欢,左右逢源,最后自己还本领通天!
老陈愣了愣,说,是,太太。
我说,无论是不是,这都与我无关,以后不要让我去掺和这些我不想掺和、也没能力掺和的事。还有……
老陈看着我。
我补充道,以后对我好一点儿!别总话里有话!别再做不该做的事儿!更别大晚上喂我喝浓茶!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还笨!但我也比你想象的记仇!
老陈直接傻掉了。
我知道,在老陈眼里,我这属于“翻身小妾”把歌唱,他只等着将来看我哭。但将来那么远,我只想今朝的快活舒坦。
送走蜜蜂陈,我走到客厅大大的玻璃幕墙边,想象着,曾经那些孤单的日子,凉生,就是这样站在这里,握一杯红酒,孤单地望,一城孤独繁华。
红尘再热闹,那也是别人的,寂寞孤独,才永远是自己的。
但我知道,这一生,即使有再多的孤独,这座城,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如果知道我回来,便会纷纷开车、打车、搭地铁……蔚为壮观地向着我而来,身上有种东西突然在复活。
仿佛有了依靠,有了安稳。大约友情最好的状态就是: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
我窝在沙发上,想象着这座城市中,我的她们和他们,正以怎样的姿态工作生活着。我的金陵正一面淘宝一面八卦吧;北小武正热情地做着卖绿茶的小男孩吧;八宝忙着转型做文艺女青年吧,柯小柔正在为婚礼明媚而忧伤吧……那我的小九呢?
不!她是小九,只是,已不再是我的。
该醒醒了!我的二十三岁,它就要来了。
我叹了口气。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我心下一绝望,脸跟被蜇肿了似的,不会是蜜蜂陈,又回来了吧!
我一开门,傻了。
钱伯?!
我呆在那里。
他冲着我微微一笑,很恭敬谦卑的姿态,说,太太。
然后,他转身对钱至,说,还不见过三少奶奶。
我微微一愣。
瞬间,又觉得——
这称呼!太受用了!太爽了!
不久之前还逼着你给他家大少爷做妾,现如今尊你“太太”喊你“少奶奶”,我只觉得气儿顺了太多太多。
舒坦!
原本想关门的手,在那一刻,也就停住了。
见过了这类人太多,便也学会了拿捏,仰着脸,冷着表情,端着姿势,唇角轻轻一扯,点点头。
全十分!
只是,钱至在一旁,一直看着我,眸子里盛满了说不出的伤感,良久,他低头,吃力地喊了我一声,太太。
既已受用,就不想再多做解释。
钱伯躬了一下身,很恭谨,全不似以往的用和蔼包裹的倨傲,他说,老爷子要我来请您回老宅。
我不去。我说。
钱伯一愣,笑,说,老爷子身体不好,想来太太也是知道。
我心下想,当然知道!他养病可是多日,当年凉生差点被陆文隽害死的时候他还在养病呢。
他说,老爷子啊,得知了您和三少爷新婚,心下高兴。
我不自觉笑了一下,心想,高兴个毛线!恨不得往巴黎发一颗原子弹吧!
钱伯看着我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笑着说,当然,三少爷人年轻,先斩后奏的,可到底有自家父亲证婚,老爷子也是开心的!毕竟咱们程宅多久了,也没桩喜事。
我笑,心下想,这抱怨倒是真委婉。
钱伯说,老爷子也是思念孙儿孙媳的心,听闻您回来了,要我请您回老宅一坐。到底是人老了。
他又说,本来您下飞机那天,就该去接机的!只是怕您旅途劳顿,回了老宅去见各位亲戚会累,我就想着让您多休息这几日,再回老宅,亲人相见。
我脸色一变,说,你们监视着我?!
钱伯立刻解释,笑道,太太您误会了。所有人在进出关口都有报备的,这也是为了保护咱们程家人安全。
我冷笑,说,保护?受不起!
说完,我抬手,准备关门谢客。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钱至,突然抵住了门,他望着我,开口,说,您就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他怎样了吗?
我定定地站在那里,低头,手缓缓地从门上移开。
半晌,我转脸,问钱伯,说,他,好吗?
钱伯瞪了钱至一眼,狠狠地;回头,对我笑,说,让您和三少爷牵挂了,新婚燕尔的。大少爷一切都好,手术很成功。
他的话那么得体而又有距离。
我又怎么不知避嫌二字呢?
冷漠,疏离,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