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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死了几次了,还有命死吗? |
钱助理离开前,叮嘱我多照顾自己身体,别总这么闷闷不乐。我没说话,他便转身离开,刚到门前,他就愣了,喃喃道,二少爷。
我抬头,只见程天恩就在门前,似乎来了许久的样子。汪四平在他身后,铜墙铁壁、金刚护体一般。
程天恩冲钱助理点点头,说,我听说钱伯把我们姜生接出院了,料想是来了这里。
他仰着头,一看我,故作惊讶的表情,说,哎哟,你还没死啊?我这正准备给你收尸呢,这烧茶杯的师傅都联系好了。
我不理他。
昨夜,他刚刚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今天,他却依旧不改毒舌本色。
见我不说话,他又四顾,纤长好看的手指遮住嘴巴,做不经意状,问,钱伯没给你上满清十大酷刑吧?
我回敬他,说,他对我很尊重。
很尊重?!对你?!钱伯?程天恩一脸冷笑。
我仰着头,回望他,说,对!反正比某些人尊重人。
程天恩没作声,嘴角弯起了无声嘲笑。
他似乎不太相信,钱伯没有对我说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于是,他沉吟着,思索着,端量了我和这间屋子半天。突然,目光落在凳子上的那本翻开的书上。
然后,轻轻拿起,很无意地翻了翻,头也没抬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元曲感兴趣了?
我说,钱伯忘在这里的。
忘在这里的?程天恩皱了皱眉头,波光流转的眸子,仔细地瞧着手里的书,突然,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然后,他轻声骂了一句,老狐狸!
我很奇怪地望着程天恩。
程天恩抬头看看我,把书递给我。
我一看,是白朴的《墙头马上》。
这故事我是知道,讲的是古代一李姓千金小姐,因爱慕上骑白马而来的裴公子,与之私奔生子的故事。
程天恩说,你瞧瞧,咱们钱伯看的可是第三折,特意留给他老人家尊重的您分享呢。
我低头,只见翻开的那页书上,突兀地是一令《七弟兄》。
——你比无盐败坏风俗,做的个男游九郡,女嫁三夫。
——可不道“女慕贞洁,男效才良”。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我愣在那里。
程天恩特别得意,眉毛一挑,满眼漂亮的桃花色,说,哎,这“女嫁三夫”,得对你是多尊重啊。啧啧。
那卷书上的字,像一通巴掌劈头盖脸而来,我只觉得脸热辣辣的,胸口仿佛被巨石重重压住,喘不上气来。
我咬着牙,不接他的话,可身体却不住地发抖,手脚瞬间冰冷,这是一种让人无从启齿的羞辱。
无论是钱伯有意羞辱我,还是程天恩用过度解读钱伯来羞辱我,我确实被戳中了痛处。
种种残破不堪的往事,种种痛苦的回忆,凛冽而至,似乎要将我整个人撕碎一般。
程天恩笑,钱伯眼里,你不过就是我哥的一宠物。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不奚落你是他的修养,他尊重你?呵呵,你是有多想不开。他是不是要你多休息,多保重?我爹外面所有女人,他都爱护有加,要她们保重!宠物们保重,主人们才能开心……
我大喊一句,你够了!
这种无地自容感,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千多个巴掌,却一个也无法奉还一样。这地方,这群人,让我感觉一刻钟也待不住了。
我起身下床,想要逃离这里。
程天恩一把拉住我,低声说,你要去哪儿?
我甩开他的手。
程天恩顺势拽回我,冷笑道,这就禁受不住了?我还以为死过一次,真就不悲不喜呢,敢情脾气还是又急又臭啊!
然后,他回头对汪四平说,将她带走!
汪四平上前,说,姜小姐跟我们走吧。
我大叫,你放开我,我要自己走!
程天恩黑着脸,命令一般,说,你不能自己走!除非你活够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程天恩。
他将我推到床上,说,钱伯现在不动你,是因为这老狐狸还没想好最稳妥的法子!我爷爷想你死,我哥拿你当命,他自己也在权衡,到底是对老爷子唯命是从,还是唯我大哥马首是瞻,他两面都不想得罪。可以确定的是,他断然不敢明着动你,因为他不能得罪我哥!可你要是自己离开这里的话,你不是送给他弄死你的机会吗?
我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说,机会?弄死一个我,你们还需要机会?我命如草芥,你们高高在上,我是你们富贵人生的棋子,我认命了!你们给我一千个巴掌我只能挨着!你们要我在这个故事里哭,我就不能笑!无论是凉生还是程天佑,你们要我和他分开,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说到这里,我看着天恩,凄然一笑,捧着心口,说,到了这一天,你觉得我会怕死吗?我怕的是不死!!放开我,让我走!
程天恩气急败坏,挥手给了我一巴掌。
我直接愣了。
我瞪着程天恩半晌,说,你……打我?
一旁的钱助理立刻奔过来,挡住程天恩,扶着我,说,姜小姐,你、你没事吧?
程天恩指着我的鼻子说,这一巴掌是我替我哥给你的!老子今天就告诉你,现在,你的命不是你的,是我哥的!你没资格说死!你都死了几次了,还有命死吗?!
说完,他转身,狼目怒视,对汪四平说,把她带回医院,给我看住了!
这时,门外传来钱伯的声音,脚步声渐近。
程天恩佯装不知,回头对正在左右为难的钱助理一笑,清清嗓子,故意拔高声音,说,你跟钱老爷子说一声,我看不惯我哥在医院受苦,她在这里享福,我要带她回去守着我哥!
仿佛想让自己的说辞更显真实,他狠狠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就祈祷吧!我哥要是有事,我让你陪葬!
门外有片刻的寂静,似是思忖,紧接着脚步声轻起,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