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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走不出的是,那一夜,我曾愿意交付我的心的男人,目睹了这一切。 |
那天夜里,我和天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仿佛是更深刻地了解了某个人,又仿佛是更加读不懂某个人。
这世界上,大概很难有完全的爱,或者完全的恨。感情永远都是复杂的,难以用一个词来完全描述它。
这么多年,与其说他“恨”程天佑,倒不如说,他是“怨”他更合适一些。
天恩是一只小狼崽,即使是此刻,他收敛了利爪,温顺地待在你面前,却依然消弭不了他骨子里的狼性。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良善少女,做不到因为他一番内心痛苦深刻的剖白,就原谅了他在过去的时光之中奉送给我的伤害。
相安于无事,便已是我和他之间最安全的相处模式。
天渐黎明。
汪公公拿着一张机票宛如奉着圣旨一样捧给我的时候,我对天恩说,我不能走。
当时,我感觉程天恩的眼睛里来来回回蹦着十二只神兽——不能走?不是说好了的吗?!
他看着我,良久,说,姜生,有句话,我必须说给你。
我望着他,淡淡地说,你说。
他一字一顿,告诫一般地说,你是进不了程家门的!无论是我哥还是我弟。无论他们当你如命还是如宝。
我低下头,说,他现在因我生死难卜,我就这么离开……我做不到。也烦劳你告诉什么钱伯,我不会和他们的大少爷再有任何牵扯,但是我想看到他醒来……否则,这辈子我都不能活得安心。
说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笑笑,说,你们放心,他醒来,我一定不会和他再有任何联系了。我知道,我……不配。
早在小鱼山那一夜,我就已不配。
我目光飘向窗外,漆黑的夜,曾有他温柔相对的每个夜。
那些他予我的所有好。我曾以为,这辈子,我不能给他一颗完整的心,总可以给他我完整的身体。
却最终,没有任何是完整。
这是我心里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一场永远走不出的劫。
我也不想这样。
可是,我却永远走不出小鱼山的那一夜。那一夜那个人,像噩梦一样,追着我,缠着我,此生不能解脱。
我更走不出的是,那一夜,我曾愿意试图交付我的心的男人,目睹了这一切。
属于他的我,属于我的他。
此后,无论我如何开解我自己,那不是我的错误——
可这世界就是这样,别人做的恶、犯的错,遭惩罚的却永远是最无辜的我们!
这一刻,说出“不配”两个字,心虽然痛了,却也释然了。
说实话,需要勇气;面对自己的心,也需要勇气。
程天恩没说话,盯着我,半天,他才躺回枕头上,斜靠着床头,无奈叹气,说,好吧,好吧。
他说,你要是被我爷爷弄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说,我就索性好人做到底,亲手给你收尸,把你烧掉,拿你的骨灰,找手艺好的师傅烧两个大茶杯,送给我哥,也算给他做个念想。等他洞房花烛夜,拿出“你”来,和新娘子喝个合卺酒,三个人,团团圆圆的。
他的话,听得我满头蹿黑线。能让一个心灰意冷的人抓狂,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我问他,一定要把你爷爷说得这么恐怖吗?
程天恩鼻子微微一皱,眉毛微微一挑,说,嗯,不然呢?
然后,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盒糖,随意吃了一颗,然后扔我一颗。
然后,我就接过,看了看,跟着他吃掉了。
钱助理扑进来的时候,我正细细地嚼着糖,程天恩斜卧着看着我吃糖,慵懒得不得了,一副“本少体弱多病”的姿态。
钱助理真的是“扑”进来的,他看到我还存活在程天恩的狼爪之下,很是不可思议,微微带着尴尬,他对程天恩解释说,我……我以为……
程天恩慵懒地躺下,一脸傲娇的小表情,仿佛是酒足饭饱后的小狼崽,舔着小狼爪子,说,你以为我把她吃了?
钱助理尴尬地笑笑,嘴上却说,呵呵,哪能!
程天恩直接把糖盒扔到他脸上,二少爷傲娇属性爆发了,他说,闭嘴!别对我说什么“呵呵”!
突然,我感到一丝眩晕,整个人微微一晃。
程天恩见我如此,微微侧了侧身子,胳膊斜撑着脑袋,一副修成正果的表情。
他冲钱助理摆摆他的小狼爪子,说,赶紧把她打包送走!你爹要来了,是我们家老爷子派他来的。我怕啊,我保不住我哥的这个宝儿了!
钱助理忙扶住我,转头看着天恩,焦急地问,二少爷,她这是、这是?
程天恩伸了伸他的小狼腰,一副老谋深算的小模样,说,糖丸里有药,够她睡的,赶紧地,给我送走!
钱助理一急,口不择言,竟然是质问的语气,你怎么能把泡别的女人的烂招儿用在你哥的女人身上?
程天恩毫不忌讳,冷笑道,烂招儿?怎么能说是烂招儿?!爷这么荤素不忌,要真用了烂招儿,她现在指不定是谁的女人了。知足吧!
我听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啊,程天恩,我差点要“洗心革面”对你有新的认识,你却又趁我不注意拿糖丸算计我,早该知道的,狼崽子怎么可以轻信?!
程天恩抛给我一媚眼,那表情就是——小样儿,少跟我玩灰姑娘的倔强!你以为我是程天佑啊。老子是狼!惹怒了老子,老子拿你骨灰搅着海底泥做面膜,专涂猪脸上。
至于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浪费了程天狼……哦不,程天恩的一番苦心——就在钱助理拖着我或者抱着我,想要把我打包隐匿的时候,那个被称作“钱伯”的神秘人物已悄无声息地抵达了程天恩的病房前。
电话里他笑吟吟说他明天中午到,结果黎明时就已空降,让人毫无准备。
钱助理抬头一看,呵呵,一爹从天而降,瞬间就觉两眼一黑,“吧唧”把我搁在地上。
我尚未完全昏迷,吃疼地闷闷地“哎哟”了一声。
他觉得不妥,连忙扶了我一把,然后哆哆嗦嗦地,对着那个衣衫朴素、年逾六旬的老人喊了一声,爸——
我昏昏然,应了一声,哎——
钱助理的脸直接绿了,小情绪一别扭,小手一松,我“吧唧”一声又被扔到地上。
这下,我没有“哎哟”出声,倒是程天恩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在汪公公的搀扶下起身,堆着笑,将我挡在身后,似是决心守护一般。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为自己在意的人。
这时,一个护士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问道,程天佑的家属?谁是姜生啊?病人……
我想说我是。
可程天恩那颗泡妞用的大糖丸实在太歹毒了,我已迷糊得只剩下一丝意识,而这一丝微弱的意识,都不足以让我辨认出会把我变成海底泥、大茶杯的钱伯,就已稍纵即逝。
这药力好奇怪,让人总想发笑,感觉像是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