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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MAN
A
TORT

1

勒阿弗尔-奥克特维尔机场
2015年11月6日,星期五,16:15

马罗内感觉自己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紧接着便看见了橱窗后的女士。她穿着紫色的制服,有点类似警察的那种,长着一张圆脸,还戴了一副滑稽的眼镜。身处透明隔间里的她就像是旋转木马的售票员。

他能感觉到妈妈抱着他的双手有点发抖。

女人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又转向妈妈,接着低头看着手里翻开的棕色小本子。

妈妈向他解释过了。她需要检查他们的照片,以确保是本人才可以登机。

然而这位女士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或者说,不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地。

只有他知道。

他们要飞往食人妖森林。

马罗内用两手扒着隔间的窗沿,这样可以帮妈妈省些力气,也让自己不至于滑下去。他看着固定在女人上衣上的字母,虽然他还不识字,但他可以辨认出一些字母。

J……A……N……

机场工作人员示意她面前的女人可以把孩子放下了。要是平常,让娜可不会这么主动。勒阿弗尔-奥克特维尔的这个机场小得只有三个柜台、两条传送带和一台咖啡机。但是从下午开始,安保队伍就高度紧张,从停车场到停机坪一刻都不放松。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为的是和一个谁也没见过的逃犯玩捉迷藏,而这个人尤其不可能从登机口这个老鼠洞里钻过去。

管他呢。警察部门的奥格蕾丝的做法可一点也不含糊:大厅的墙上张贴了疑犯和一个女人的照片,并要求机场的每一位海关职员和安保人员都时刻保持警惕。

他们很危险。

尤其是两名疑犯的其中一人。

先是持枪抢劫,然后又杀了人。根据发放给当地所有警局的通缉令上的说法,这是一个惯犯。

让娜微微向前倾身。

“你坐过飞机吗,小家伙?你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吗?”

那孩子退了一步,躲在了他母亲的腿后。让娜没有孩子。机场的工作时间表乱七八糟,简直令人无法容忍,而这竟然又成了她那个虚情假意的男朋友求之不得的借口,每一次当她提及生小孩的问题时,他总是拿这个来当挡箭牌,顺便搪塞过去。不过,她知道如何同小孩子打交道,至少比跟男人打交道容易多了。小孩子的话,没错,她很擅长让他们听话。小孩子和小猫一样。

她再次微笑。

“你不害怕,对吗?因为你知道,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啊,有——”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因为她看到小孩子从母亲紧裹牛仔裤的两腿中间探出了那么一点点鼻尖。

“那里有一片丛林。对不对,小家伙?”

孩子快速地向后缩了一下,好像是被让娜吓到了一样,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小秘密?让娜最后看了一眼护照,用力盖上了两枚印章。

“你完全不用怕,小宝贝。你妈妈陪着你呢!”

小男孩再次躲到了母亲身后。让娜感到很失望,她现在连对付小孩子也没辙了。她自我安慰,是因为这个环境太吓人了,再说,还有那些蛮横的警察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他们腰里别着手枪,斜挎着突击步枪,就好像警长奥格蕾丝要来巡视,并且要根据他们放哨执勤的表现评估打分一样。

让娜继续尝试。她的工作是保证安全,这也包含了要让乘客在心理上感到踏实安全。

“你可以问问妈妈,她会告诉你丛林什么样。”

孩子的母亲微笑致谢。对小孩子不能要求这么高,但不管怎么样,那孩子有所反应。

很奇怪。

有一瞬间,让娜不知该如何理解她捕捉到的那双眼睛那快速的一瞥,连一秒都不到。当她第二次说出“妈妈”这个词时,小男孩没有看自己的母亲,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大厅的墙上几分钟前她刚刚贴上去的那个女人的照片,当地所有的警察都在寻找这个女人。旁边贴着那家伙的照片——阿列克西·泽尔达。那个杀人犯。

没准儿是看错了吧。

那孩子也许在看左边的大玻璃窗,或者窗外的飞机,或者远处的大海。他可能有些心不在焉,或者已经幻想着飞到天上去了。

让娜仍在犹豫要不要再详细盘问一下这对母子,她试图甩掉这种难以解释的预感,甩掉这对母子之间的违和感。有什么东西不寻常,令人不安,但她说不清楚。

他们的所有文件都没问题,要找什么借口把他们留下呢?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安保人员又走过去了,靴子响亮地敲在地上。在保障安全的同时也让这里带着小孩子出行的家庭乘客惊恐不安。

让娜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是因为压力。每次有什么危险分子被发现逃窜到了荒郊野外,屁股后头跟着一群警察的时候,机场里总是弥漫着如同内战一般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氛。她太过敏感了,她知道,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这样。

工作人员把护照从加固玻璃板上开的小窗口里递过去。

“没有问题,夫人。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

这是女人说的第一句话。

跑道尽头,一架天蓝色的荷兰皇家航空A318号空中客车起飞了。

警长玛丽安·奥格蕾丝抬起头望着划过天空的蓝色空中客车。她的目光追随着它越过石油一般的黑色海面,然后继续自己脚下艰难的攀爬。

四百五十级台阶。

距离她上面五十多级台阶的地方,吉贝 一溜小跑地冲了下来,她的这位助手就好像是在玩游戏一样,他风一般的速度就好像是对她的讽刺!此时此刻,这比其他所有事都更让玛丽安恼火。

“我发现了一个目击者!”副手在跑到距离她二十级台阶的时候叫道,“而且不是普通的目击者……”

玛丽安·奥格蕾丝抓着阶梯扶手喘气。她感到汗流浃背。她痛恨动不动就流遍全身的汗水,痛恨自己每增加哪怕几克体重就会转化成流遍皮肤的汗水。人到中年,这该死的年过四十,每天只能吃指甲盖分量的晚餐,窝在沙发上打发的睡前时光、孤零零的夜晚和不断往后拖延的晨跑,这些都让她深恶痛绝。

她的副手一溜小跑着下了台阶,就好像在和一台看不见的电梯赛跑。

他在玛丽安面前站定,递给她一只像是灰老鼠的动物玩偶。潮湿的。一动不动。

“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树莓丛里,从这儿往上再爬几级台阶。肯定是阿列克西·泽尔达在消失之前把它扔掉了。”

奥格蕾丝没有回答他。她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磨损的鼠皮上一小撮软趴趴的绒毛,因为它曾经被一个三岁的孩子用他颤抖的身体紧紧地抱着抚摸、吮吸、嘬咬,老鼠的皮毛已经泛白了。缝在布上的两只黑色珠子做的眼睛夸张地睁大着,一眨不眨,仿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呆住了。

吉贝说得没错,现在警长的手里有了一个目击者。一个散架的目击者。黏糊糊的,被剖了心的,永远也不会再开口的目击者。

玛丽安抱紧了玩偶,心里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那孩子从来没有丢掉过他的毛绒玩具。

她机械地分开玩偶上的绒毛,就像在抚摸男人的胸毛那样。腈纶纤维的根部沾着斑斑点点的棕色印迹。毫无疑问,是血。这和他们在一百来级台阶下的平台上发现的血是属于同一个人的吗?

小孩子的血?

阿曼达·穆兰的血?

“继续走,吉贝!”警长命令,语气里带着迫人的压力。他们加快脚步,继续攀爬。

警员让-巴蒂斯特·勒什瓦里埃听到一声令下,迅速向前冲,跑到了他的长官前面五级台阶远。玛丽安·奥格蕾丝努力用思考稳住自己的脚步,她不能因为疲惫而放慢速度,又忍不住去想头脑中成堆的假设,尽管在内心深处,只有一个最最紧要的问题。

在哪儿?

火车、汽车、电车、大客车、飞机……阿列克西·泽尔达有一千种逃命和消失的方式,两小时前的警报、张贴的照片、出动的十几个人都无济于事。

逃到哪儿?怎么逃?

台阶一级连着一级。分析一层牵出一层。

逃到哪儿?怎么逃?为什么?

为了不再提出新的问题,还是直接考虑最主要的。

为什么要扔掉玩偶?

为什么要从孩子手中抢走玩偶?一个当时肯定哭闹着拒绝继续爬台阶的孩子,恐怕宁可当场没命也不愿和这只已经秃了毛的老鼠玩偶分开,那上面有自己和妈妈的味道。

海风吹来了难闻的燃油气味。远处勒阿弗尔的航道上挤满了集装箱船,如同首尾相连等红灯的车子。

警长太阳穴处的血管鼓胀了起来。血液,汗水,没有尽头的台阶,好像她每爬一级台阶就会有另一级凭空冒出来,就在高处,在她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只有一个问题,挥之不去,不停地在她的头脑中盘旋。

为什么?

因为泽尔达不想和小孩子纠缠在一起了?扔掉毛绒玩具其实不是重点?因为他同样会扔掉那个小孩,扔在更远一点的某条沟里,他只是需要时间找到一个更隐蔽的角落?

另一架空中客车划过天际。他们与机场的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想到布置好的警戒,玛丽安自我安慰,至少泽尔达不可能从那里逃跑!

又爬了几十级台阶。勒什瓦里埃警员已经快要到达停车场了。奥格蕾丝警长开始以一种均匀的节奏攀登。她的手指紧紧抓着灰色的毛球揉捏着,仿佛为了确认它的心脏和舌头确实已被挖掉,这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永远无法再向任何人讲述故事,告发秘密或是吐露隐情。在马罗内和它说了那么久的心里话之后,它彻底地死掉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被她和她的部下们听了一遍又一遍。

警长的手指在僵硬的皮毛上又抚摸了一两秒,然后突然停下了,只有食指继续在腈纶纤维上滑动了几毫米。她的目光无神地垂下来,不带任何期待,也丝毫不去想他们有可能发现什么。

这一堆被开膛破肚的纤维织物究竟能揭示什么?

这一次玛丽安·奥格蕾丝的目光放缓,收敛,集中在被洗得褪色的字上。突然间,真相大白。

所有的拼图碎片一瞬间全部归位,包括最不可能的那些。

火箭、食人妖森林、海盗和他们搁浅的船、热带啮齿动物的健忘症、宝藏、城堡的四座塔,这些胡言乱语五天以来一直困扰着她和她的部下们。

这些是一个有着天马行空想象力的孩童的寓言。他们以为……

一切都写在那里。小马罗内没有编造任何故事!

一切都源自三个词,它们被缝在这只沉默的见证者的人造皮毛上。所有人早就把它握在手中了,就是这只玩偶,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会说出什么。这只玩偶过于聒噪,结果人们只顾倾听却忘了观察。为了让它永远闭嘴,凶手把它杀掉后丢弃在了一个斜坡上。

警长闭了一会儿眼。她突然想到,如果有人能够阅读并截取她的思想,就像人们偶然听到一段对话那样,若不知道故事的开头,别人可能会觉得她是疯子!

玩具不会说话,不会哭泣,也不会死去。我们从四岁起就不再相信这些了,或者六岁,顶多八岁。

没错,如果有人从这一章开始阅读这个故事,他可能会认为玛丽安·奥格蕾丝有点精神失常。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她不正常,而她是理智的。

她五天前还没有想这些东西。

经历了此番思索,玛丽安依旧将玩偶紧紧贴在胸口,她回头望着自己走过的几百级台阶,感到一阵眩晕。远处,她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辽阔天空,几乎和大海一样黑,海浪泡沫的灰色和云朵的灰色融为一体。

还剩不到二十级台阶。吉贝已经发动了雷诺梅甘娜,她听到了引擎轰隆隆的声音。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加快了步伐。

现在,真相已经再明了不过了,她只剩一个问题。

还来得及阻止他们吗?

四天前……

星期一

月之日 AuiwxJd7nzjzl70e9RK2VZnCHgKqTNUeRoJOkKrK7qeoouxZA6LhQuTkZWIpKR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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