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场

景：孙家全部

时：早晨

人：翠华、之棠、理发师、西装裁缝、蒋医生、女房东、湘纹

F.I.

（客厅）

1 F.S.（翠华坐在沙发上锉指甲。

（之棠自厨房捧盘入，上置一份早餐，他打了个猛烈的喷嚏。）翠华：你伤风伤得很利害。

之棠：昨天晚上着凉了。

翠华：电话我已经打了，医生一会就来。

之棠：（捧盘在她面前经过，［镜头推成M.S.］停住了脚）我不用找医生，伤风怕什么？

翠华：你就是这样，一点儿都不知道当心，生病也不肯找医生，叫你做件厚点儿的大衣也不肯。我已经叫了裁缝，冬天的西装，你也得添两套了。

之棠：（不语，径捧盘赴卧室门口，敲了敲门）方小姐，你的早饭预备好了。

（之棠谨慎地推门入，旋即空手出。）

翠华：（趋前指卧室）嗳！你这屋里到底藏着多少女人？哪儿又跑出一个方小姐来？

之棠：就是湘纹，她要改用没结婚以前的名字。

翠华：早不改，迟不改，刚赶着这时候要养孩子倒又变成小姐了。（去拿起电话拨号码）

2 S.C.（翠华对着话筒说。）

翠华：喂！光明理发厅？你们派一个理发师来，到建德道二十八号孙家，快点，马上来。（挂断）

（之棠走入镜头。）

之棠：你要做头发？

翠华：不是给我，是给你理发，瞧你这头发长得这么长！

（之棠皱眉摸脑后的头发。）

翠华：我知道你还是老脾气，最怕上理发店，只好把理发师叫到家里来——买鞋可得你自己去，你上对过那家鞋店去买双新鞋，快去！（PAN打开手袋取钱递给他）一会人都来了，穿着双破鞋像个什么样子！

（翠华推之棠出门。）

3 M.S.（之棠出门，翠华自碗橱取两付碗筷出［PAN］置桌上。

（敲门声。她去开门，理发师携小皮箱入，点头微笑。）

翠华：哦！你是理发店派来的，你等一等，我们孙先生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理发师：好，好，没关系，没关系！（把皮箱放下）

翠华：在这儿理发可不行，待会儿地毯上都是头发。来，来，来，你跟我来！（导入厨房）

（厨房）

4 F.S.（翠领理发师入。）

翠华：你在这儿等着，把东西全都预备好了，孙先生一进来，你就给他理发刮胡子，他要是不愿意，你别理他。

5 S.C.（理发师直点着头。）

理发师：好，好，知道了。

6 S.C.（翠华再三吩咐着。）

翠华：我们孙先生就是这怪脾气，最怕理发剃胡子，非得逼着他剃。

7 M.S.（理发师好笑地应着命。）

理发师：（笑）知道了。

翠华：你给他理得好一点，我小账特别客气。

理发师：（笑）是！是！

（开箱取出剃刀毛巾等等开始准备。

（叩门声。）

翠华：来了！来了！（急退出厨房）

（穿堂大门口内）

8 F.S.（叩门声。翠华开门，西装裁缝挟大包呢绒料入，他蓄着小胡子，颇有点顾影自怜。）

裁缝：（点头笑大声）嗳！孙太太，您好。孙太太，刚才真是对不起，您打电话来，我正有主顾，在试衣裳，可是您孙太太有生意照顾我们，我是随叫随到！

（他越说越响，末两句简直是大喊。）

9 M.S.（翠华嫌他说话声太大。）

翠华：（皱眉）干吗声音这么大，我耳朵又不聋。

裁缝：（忙低声如耳语）对不起，对不起，孙太太，我今天太高兴了。你孙太太肯照顾我们生意，这样的主顾哪儿去找呀？！（打开包袱轻声地）这都是最新式的料子。

翠华：好，你上厨房等着，（指厨房）一会孙先生回来了，你给他量一量尺寸。（边说边走进客厅）

（客厅）

10 S.L.（翠华入内，裁缝师随入。）

裁缝：（轻声）是，是！孙太太，（打开包袱掀起大幅呢料指点，轻声）这是最新到的，今年最流行这种小条子，您瞧这件人字呢，多大方，您摸摸试试！

11 S.C.（翠华不经意地。）

翠华：先给他做两套厚的，两套薄的，一套晚礼服，（摸呢料）大衣就是这种吧！可得快一点。

裁缝：（轻声）是！是！

翠华：好，请你上厨房等着吧！

（PAN裁缝踮手踮脚走进厨房。）

（厨房）

12 F.S.（裁缝入内，理发师以为孙先生，即招呼入坐。）

理发师：您请坐！

裁缝：好，好，谢谢！

13 M.S.（理发师即取白围布，［PAN］给裁缝围上。）

裁缝：哎！你干什么？

（裁缝边说边欲立起，又被理发师按他坐下。）

理发师：这是您太太吩咐的，请您不要发脾气。

（理发师边说边取剃刀和肥皂。）

理发师：太太说，先给你剃胡子。

14 F.S.（裁缝听说要剃他的胡子。）

裁缝：我不理发，我不理发！

理发师：那么剃胡子！

（二人即立起挣扎，理发师更不放松，用力按住他，二人就纠缠起来，吓得裁缝师取衣料包袱向外就逃，理发师追出。）

（客厅）

15 F.S.（厨房突然传来惊呼声，挣扎声，裁缝跑了出来，理发师持皂刷剃刀在后追赶，二人绕室飞奔。）

翠华：嗳！嗳！你们这算什么？

理发师：（气喘呼呼）这位先生，——脾气的确是有点古怪，——一定不理发，也不肯剃胡子。

16 M.S.（裁缝也气喘地。）

裁缝：我好容易留了胡子，硬要给我剃了。——

（那理发师又扑了上来，差点被他捉到，［PAN］裁缝尖叫着挣脱遁去。）

17 S.C.（翠华也急得顿足。）

翠华：你们干什么？

18 F.S.（理发师挥动剃刀追上去。）

理发师：你这位先生，好好地坐下，坐下，我这刀上没有长着眼睛，刮伤了脸可别怪我。

裁缝：这是个疯子，救命呀！

（他差一点被理发师抓住，他尖叫着躲在翠华身后，双手攀住了她的腰，用她作掩护。）

翠华：（怒）快放手，还不放手！

（打脱裁缝的手，裁缝跑开，理发师继续追。）

裁缝：（几乎要哭出来）孙太太，您要是一定要我把胡子剃了，我就剃了吧！

翠华：（怒）你这是什么话？你的胡子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你剃了它！

裁缝：不，不，您别误会。——我是说：您肯多照顾我们两件生意，我就是牺牲了胡子我也愿意。

（裁缝只顾说话，已被理发师当胸一把揪住，将皂沫涂了他一脸。）

19 M.S.（翠华走上急拉住理发师的手臂。）

翠华：嗳！嗳！你找不到主顾闲疯了？干吗一定不肯饶了他？

理发师：您不是说，非给他理发剃胡子不可么？

20 S.C.（裁缝师已吓得呆看着他们，脸上满是皂沫。）

O.S.翠华：我是说我们孙先生，这又不是孙先生。

21 S.L.（理发师才知弄错人。）

理发师：不是孙先生？（打量了裁缝一眼，恨恨地径回厨房）

22 S.C.（裁缝忙着揩拭脸上皂沫，珍惜地用食指把小胡子左右抹了抹。叩门声。裁缝吓得想躲起来，［PAN]翠华去开门，蒋医生提皮包入。）

翠华：啊！蒋医生，请进来，请进来！

（医生向她点点头，入室，在桌上放下皮包。）

翠华：请坐会儿，他马上就回来了。

23 S.C.（裁缝方放胆出来。）

24 S.L.（之棠由外入内，翠华迎上。）

翠华：嗳！快来！医生跟裁缝都在这儿等着你呢！

蒋医：什么地方不舒服？

翠华：大概是感冒，昨天着了凉。

蒋医：有热度没有？

之棠：没有。

翠华：没量过。

25 S.C.（医生取出寒暑表［PAN]塞入他口，然后又取出听筒。）

26 S.L.（翠华对裁缝说。）

翠华：好，你给他量一量尺寸，快点走吧！搅得我头昏脑涨。

裁缝：（轻声地）好，好，（PAN急取出软尺，但医生正在听肺）对不起，您先请，您先请。

翠华：（不耐地）哎呀！医生听肺是在前头听，你在后头量，不是一样吗？

裁缝：对！对！一样的，一样的。

（走到之棠身后，用软尺量两肩阔度，臂长度，向医生点头招呼。）

裁缝：您贵姓？

蒋医：我姓蒋！

裁缝：噢！蒋医生，（微微一鞠躬）敝姓黄。（微微一鞠躬）蒋医生，前头是您的，后头是我的，请，请。

（将软尺在之棠胸前绕了一匝。）

蒋医：请你深呼吸。

裁缝：嗳！不行，孙先生你把胸部涨得那么大，尺寸完全不对了。

蒋医生：深呼吸，深深地吸着气。

裁缝：这叫我怎么量，孙先生，请您别呼吸。

之棠：（拔出口中热度表）一个叫我深呼吸，一个叫我别呼吸，叫我怎么办？

（蒋医生接过热度表来看热度。裁缝量胸围，然后量腰围，臀围。医生复来敲听腹胸各部。）

27 S.C.（裁缝蹲下量，在小簿上记下尺寸。）

28 S.C.（医生收起听筒，坐下开药方。）

29 M.S.（翠华向之棠说。）

翠华：好了，你快去理发吧！理发师等了你半天了。（推之棠入厨房）

30 M.S.（裁缝打包袱。）

31 M.S.（蒋医生持药方走向翠华。）

蒋医：这药给他一天吃三次，后天要是还不见好，再给我打电话。（厨房）

32 F.S.（理发师正替之棠理发修面。翠华入，自火油炉上取下一小锅饭，用软木垫子垫着，放在托盘上。）

33 M.S.（翠华又从橱中取出冷盆四色，置盘上。）

翠华：（向之棠）你理完发就吃饭，什么都现成。（捧盘出）

（穿堂及楼梯）

（翠华捧盘出厨房，进客厅。女房东张太太捧大碗鸡汤下楼。）

（客厅）

34 S.L.（翠华在排碗筷，张太太入。）

张太太：（见桌上饭菜，笑）我来得正好，你们正要吃饭，我给孙太太炖了只鸡送来。（推成M.S.）

翠华：谢谢，谢谢，你干吗破费？

张太：孙太太这两天好吗？

翠华：嗳！我很好。

张太：不，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孙太太。

翠华：噢，你是说那一个（指卧室）孙太太，她也很好。

张太：你是不是她嫂子？

翠华：不是。

张太：是她弟媳妇？

翠华：也不是。

张太：你们是亲戚？

翠华：呃！也可以说是亲戚。

35 S.L.（理发师携皮箱自厨房出。接着之棠自厨房入客厅。）

36 S.L.（张太太见之棠出来笑颜相向。）

张太：孙先生，我给孙太太炖了只鸡，有喜的人得吃点补养的东西。

翠华：（入镜）你太客气了，张太太。

张太：哎！应该的，应该的，住在一块儿，就跟自己人一样。（指翠华问之棠）这位也是孙太太？

之棠：（不安的，不知她是否已经完全知道）嗳！……

张太：你们刚巧同姓？

之棠：（漫应）哎，她是来帮着照应湘纹的。

（翠华瞪了他一眼，他急忙躲避她的眼光。）

张太：您跟孙太太是什么亲戚？

翠华：这倒说不上来。

张太：是亲戚，怎么会说不上来是什么亲戚？

翠华：是的确没有这个名称，我是她丈夫的太太，你说该叫什么？

之棠：（窘）翠华！

张太：（愕然）那么，她是你丈夫的什么人？

翠华：这个……名称倒是有的，不过不大客气。

张太：姨太太，是不是？

37 M.S.（湘纹突然出现在卧室门口，气得发抖。）

湘纹：之棠你就眼看着她侮辱我，你没长着嘴，你不会解释？

38 M.S.（之棠又窘又急。）

之棠：张太太，这里头有点误会，让我解释给你听……

张太：这还用解释吗？哼！真是看不出，——一向还当你是正经人，原来租着我们这儿的房子做小公馆。

39 M.S.（湘纹气愤地解释说。）

湘纹：张太太，你听我说，他跟他太太本来是离了婚的，最近才发现离婚没离掉。——

40 S.L.（张太太鄙视地瞟了她一眼，不理睬她，问之棠。）张太：孙先生，对不起，月底还是要请你们搬家。

（转身出，及门，复返，一言不发把一碗鸡汤端了出去。）

41 M.S.（之棠带着指责的口气向翠华说。）

之棠：你看，这算什么呢？

翠华：这有什么要紧，反正我们是要搬家的，这屋子根本不够住。

42 S.C.（湘纹不休，逼住之棠。）

湘纹：你去跟她解释去。

43 S.C.（翠华假惺惺地。）

翠华：这种没知识的人，理她干什么？（PAN向湘）你也不犯着跟这种人生气，自己身体要紧。

（湘纹不理她，转身将回房。翠华忙上前拦住路。）

翠华：今天觉得怎么样，可以起来吃饭吗？一块儿吃吧！

湘纹：我不饿，刚吃过早饭。

翠华：随便吃点吧！我们谈谈。

（翠华从碗橱中取出另一付碗筷，搁桌上。）

44 S.C.（之棠迟疑地。）

之棠：那也好，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45 S.C.（翠华取张椅子来，饭已盛好在桌上。）

翠华：是呀！叫你在中间传话，就是靠不住。（向湘）请坐，请坐。（湘纹厌恶地别过身去。）

翠华：（笑）坐呀！在自己家里，倒成了客了。（坐下）

46 M.S.（湘纹四顾都是新家具，低声地。）

湘纹：自个儿家里——这间屋子我都不认识了。（PAN坐下）

47 M.S.（之棠苦笑不语坐下。）

翠华：（向湘）真的，我对你非常同情，说起来都是我不好，当初要不是我跟之棠闹离婚，他也不会跟你结婚，也就不会害了你。（夹菜给她，向之棠）你可以用不着我招待了吧？

之棠：我自己来。（拣菜，但他与湘纹均食不下咽）

48 S.C.（翠华向湘纹。）

翠华：你的孩子名义上过继给我，并不是要你跟他断绝来往。——

49 S.C.（湘纹不能忍耐，猝然地。）

湘纹：这件事不必谈了，孩子总是我的，谁也不能逼着我放弃他。

50 S.C.（翠华故意气她［镜头带到之棠湘纹背影］。）

翠华：方小姐，你就是不为孩子着想，为你自己着想，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的，拖着个孩子，总是个累赘。你早晚总得结婚的，孩子不成了拖油瓶了吗？

51 C.U.（湘纹变色。）

52 S.C.（之棠着急。）

53 S.C.（之棠用脚在桌下踢翠华的脚。）

54 C.U.（湘纹看得清清楚楚，之棠忘了桌子是玻璃的。）

55 S.C.（湘纹使劲踏了他一下。）

56 S.L.（之棠被踏得直叫起来。）

之棠：嗳哟！

翠华：（不明所以）怎么了？

之棠：（忍痛）没什么，没什么，吃到一根鱼刺。（佯吐出熏鱼）

翠华：（瞪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人，连鱼都不会吃！

57 S.C.（翠华用脚脱了鞋，踏在之棠的脚上。之棠想挣脱，她紧踏住不放。）

58 C.U.（翠华向之棠微笑。）

59 C.U.（之棠面色尴尬，偷偷地看湘纹。）

60 C.U.（湘纹果然发觉他们在桌下的把戏。）

61 S.L.（湘纹忍无可忍突然站起来，［PAN］跑到卧室去，砰地关上门。之棠跑到卧室门前，怔了一会，突然转过身来，不朝翠华看，径自走出大门。）

翠华：之棠，你上哪儿去？

（之棠不答径出。）

62 S.L.（翠华自窗中向外望，［PAN镜头成S.L.]见他在院子里烦闷地来回走着。）

63 C.U.（翠华微笑。）

64 C.U.（电话铃响，翠华上去接听。）

翠华：喂！

O.S.（电话中传来）吴律师：请孙先生听电话。

翠华：呃！你是哪一位？

O.S.吴律师：我是吴律师。

翠华：噢！您是吴律师呀！他现在不能来听电话，不大方便。

O.S.吴律师：我有要紧的事找他。

翠华：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

65 S.L.（之棠出现在窗口。）

之棠：是谁呀？翠华！

O.S.吴律师：我要跟他本人接洽。

翠华：对不起，他现在不能跟你说话。

之棠：这是怎么回事？（从窗口跳入）

O.S.吴律师：你告诉他，我打电话来找他。

翠华：好，我一定告诉他。（向之棠）没什么，是我的律师。

之棠：可是他要我听电话。（奔到电话前）

翠华：（急向听筒说）好吧，再见！

（之棠与翠华挣扎抢听筒。）

之棠：（向听筒中）喂，喂！

O.S.吴律师：你哪一位呀？

之棠：我是孙之棠。

66 C.U.（之棠静听话筒的回答。）

O.S.吴律师：哦，我们登广告找你，你看见了没有？

之棠：是的，我看见《××日报》上找我的广告了。

（翠华想把电话机机插揿下去，挂断电话，之棠与之抢夺。）翠华：你别听他胡说，他们找你没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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