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家的新院子还没有打院墙,一上院子前边的小斜坡,就都站到了新土铺地的院子中间了。
村支书知道这家的男主人是田虎子,一踏上院子就喊着:“虎子!虎子在家里吗?”
生产队长在后面插话说:“队上还没有收工呢,分给他的十几方土还他干得多着哩。”
杨毓晓听说这家的男主人叫虎子,心里想:“他一定是个虎哩虎气的粗莽汉子吧?”嘴上没有说什么。
中窑里正在扫地抹桌子的桃花应声跑出来,一手抹下头上包着的毛巾,顺势用干毛巾拍打着前后襟的灰尘招呼来家的人们:“你们来了,我正打扫中窑哩,好长时间里头没住过人,土都铺了一厚层子了。”又去院子里铁丝上取正晾晒的被褥说:“我给铺炕去。”
这时候,走在几个干部身后的杨毓晓才有机会上前一步,将手里的黄帆布提包放到院子地上,双臂往后,从肩头滑下背在两肩的捆扎着铺盖的绳套,右手稍微用劲,就把老红军八路军那样四棱着线的铺盖卷提到了一只手里,抬头朝被铁丝上搭着的被褥单子挡住了半边脸的桃花说:“不用了,嫂子。我带着被褥哩。”桃花顿着单子布斜出头来说:“带被褥干啥?家里有哩。”两个人才近近地打了照面。
一看清桃花的真面目,已经结婚生子的近三十岁的杨毓晓猛然眼前一亮,心“咚”的一下往胸口冲击了一下子。近在咫尺的刚到二十岁畔子的惊人漂亮的山村新媳妇忽灵灵转动着笑意的一对水汪汪大眼睛正望着他。杨毓晓马上反应出自己一声嫂子叫得太不合适了,人家看来最少要小自己六七岁呢。他收不回去喊叫出去的称呼,只有窘迫地喃喃:“我,我……”
村支书在后边提了杨毓晓的黄帆布提包说:“怎么了小杨?人家桃花可还是新婚不长时间的新媳妇呢。你叫妹子还差不多哩。”工作组长跟着说:“山里人那样哥哥妹妹称呼不习惯,你就叫她名字吧。”又回头问生产队长:“她叫啥名字呀?”生产队长说:“她叫桃花。”杨毓晓牢牢记住了这个漂亮新媳妇的名字——桃花。想再仔细看一眼桃花,终于不好意思再去注视,低头在桃花暖烘烘的气场里,提着自己的铺盖卷和干部们一块进了中窑。
中窑里已经打扫抹洗得整洁干净了,窑里摆着几件简单的桌椅和一合新柜子,正中间的方桌里头,贴了那年月家家必备的伟大领袖的正面画像,画像两边是一幅红底黑字的对联,一边是:“听毛主席话”,一边是:“跟共产党走”。新柜子紧挨着,是一个当时少见的梳妆台,土炕沿被仔细用旧报纸糊了一遍,看不见炕席外边的麦秸泥,炕围是从供销社买回的有着很规则的图案的炕围纸糊的,炕围的外沿还贴了二寸多宽的红电光纸。炕里头曲栱的窑墙面一溜贴了好几张花花绿绿的宣传画。看得出新媳妇是把她分家前在老屋那边的新洞房原样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