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整个穆家大院慢慢坠入一片黑暗中。零零散散的烛光从那片黑暗中亮起,但那些微弱的光并没有带来一丝慰藉,反而让这死寂般的黄昏变得更加凄然和诡异。
此时的离戈正奔驰在通往穆家外围的大路上,这段距离并不短,但她来不及去找马车,跑不动了就趴在扶桑的背上,由她背着自己继续前进。
路上偶尔有人看到她,或面露好奇,或热情的与她打招呼,但这些离戈都没有理会,她只是一边驱使着扶桑快点跑,一边在心中念叨着一件事:母亲,母亲,母亲!
穆玲兰的最后提示已经十分明显,穆青派已经准备对自己的母亲动手!在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参与到穆家的权斗中,也从没考虑过这些事。
然而穆玲兰死前吐露的真相却让离戈突然醒悟:原来自己早已经深陷在这权利与信仰的斗争漩涡中。她身边的一切都已被人利用。处理场,枫老,十七,穆小可,扶桑,穆玲兰,这仅仅是她知道的一小部分,在那黑幕下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各怀鬼胎的眼睛,而现在有一双眼睛盯上了她最在乎的人——母亲穆云!
扶桑的脚步已经跑的飞快,其实她还可以跑的更快,但那样离戈就不能安稳的趴在她的背上了。而相比扶桑背上的颠簸,离戈感觉最多的反而是自己心跳声,那心脏的跳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加剧烈!
离戈现在很怕,怕自己错过每一分每一秒。她突然想起了穆小可,想起自己就与她仅差那么一刻,而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更加真切的来了!
……
……
晚风袭来,暖暖的盘旋到那小小的院子上。院子里的花团随风而舞,争相摇摆着自己婀娜的身姿,欢迎春的使者。那风也是调皮,它自上而下俯冲,再盘旋着依次穿过那一簇簇的花团,偷走它们的芬芳。
然后,它终于尝饱那份甘甜,打算抽身而去。在往年,它都是这样而来,然后从小院的上空逃走。但这一次有所不同,它看到那一直禁闭的门开了,于是它不打算继续绕远,而是冲着门飞去。
当它来到门口时,才恍然发现这里已经站了三个人,三个和花一样美丽的人。其中一个人它认识,她是这院子的主人,虽然那人的嘴里塞了什么东西,但它能感觉到自己穿过她时,她正和自己微笑。
很快它又绕到了另外两人的身前,那两个人一个直愣愣的站着,一个高坐在一个假人的身上。它知道那是假人,因为它的脸是硬邦邦的,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当然,另外两个人也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但它可以理解,因为她们正紧张兮兮的看着最远处,那个坐在地上弹琴的人。
它也好奇的飘过去,想看看那人在干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这么怕她。但它只飘了一半就赶紧停下来。
好冷啊~已经是春天了怎么还这么冷?
它打了个哆嗦,现在它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怕这个人了,原来她真的太冷了。
它也不喜欢她,瞬间没了兴趣,它开始朝着上方飘去,飘去远处,去看看在别的地方,是不是还有更加有趣的事。
……
……
穆诗雨从来都是一个耐心很差的人,很快她就厌倦了这种对峙,于是手上的动作开始有了新的变化,而琴声也在慢慢加快。
周围的光点再次凝结,渐渐的它们全部汇聚到一起,组成一条腰粗的巨蟒!巨蟒完全由光点聚成,但它一出现就仿佛有了生气,一圈圈的缠绕在穆诗雨身边,一对夜明珠般的眼睛中闪着森森寒光,高扬起头,对着众人示威般的嘶鸣!
看到这一幕穆青只觉得背脊一片冰凉,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一旁的穆霖虽然要比她镇定许多,但也眉头紧皱,紧绷着脸。以她的见识自然一眼就认出这是蛇腹琴的器灵,召唤器灵作战,接下来这一击定然非同小可!
“教习……怎……怎么办?”
穆青声音颤抖的说。穆霖低头瞥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的穆青显然已经失去了斗志,虽然对手是穆诗雨,但穆青毕竟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这让她多少有些失望。
她的眼珠滴溜乱转,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对策。对于蛇腹琴她也是只听说,但从没见过。而反观穆诗雨的表现,定然是在这琴上花了大功夫。自己的人偶术不如她,功力不如她,所掌握的手段也不如她,思来想去,竟发现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想到这她突然恶狠狠的瞪了穆青一样,暗想这不开眼的东西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个煞星!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已经想到该如何应对了!
穆霖突然从人偶的肩膀上跳下来,对着穆青低声细语。穆青听到她的话后先是一脸的惊愕,接着十分为难的说:“教习,这人我有用,不能杀了她啊!”
穆霖闻言冷冷的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愚蠢!咱俩的命重要还是她的命重要!那大猫顶不住了,你的人偶对她来说就是玩具,再犹豫咱俩都得死!”
听到这穆青一阵哑然,最后也只能认命般的沉默点头,穆霖见后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她转身面向穆诗雨,微微抬起手。她身后的人偶得令后从后背抓起一根银色的短矛,同样对准了穆诗雨。
穆诗雨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们一眼,挑起嘴角,鼻子里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道:“自不量力!”
随后她的十指同时按在少商弦上,用力拉弦,然后猛的松开!
嘣!
随着一声尖锐的琴响,盘踞在穆诗雨身上的巨蟒突然朝前猛扑出去!它的速度相比之前的光刃要慢上许多,但它一边游动一边张大嘴嘶叫的模样,看起来气势十足,让人望而生畏!
首先与其接触的依然是两具人偶。折刀人偶速度最快,它灵活的绕到巨蟒的身侧,挥起剩下的五把刀斩向巨蟒的七寸!然而巨蟒那由光点组成的鳞片坚硬异常,折刀竟然砍不进去分毫!
巨蟒毫无阻碍的从折刀人偶的身边掠过,同时它的身子一甩,尾巴猛的撞到人偶身上,直接折断了它后背身上的那三把刀,将它整个人也撞飞出去。
接着巨蟒就来到了阿男身前,此时的阿男已经把全部的灵力都凝聚到那把金色短剑上,短剑涨到近丈长,上面流转着明暗幻动的金光!
阿男高举着这把巨剑,用尽全力凌空斩下!
巨大的光剑开始自上而下缓慢的移动,剑还在半空,那青石铺成的地面上就已被溢出的剑气斩开一道长长的裂缝!穆诗雨这时也抬眼看过来,虽然阿男本身在她眼中算不上什么,但那把短剑却让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巨蟒似乎也感觉到这一剑的威力,前进的身体微微一顿。但很快它又高傲的昂起头,直冲着那剑身咬过去!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人们看到那金灿灿的巨剑被巨蟒牢牢的咬在口中,而任凭阿男怎么使劲,硬是不能移动其分毫!随后巨蟒的大口开始用力合拢,那剑在巨力下开始微微颤动,连上面的光芒也变得暗淡下来。
就这样,在一阵玉碎般的脆响中,巨剑被咬成两段,瞬间化为漫天的点点星火,而失去武器的阿男则被巨蟒高高落下的头颅,重重的砸进地下!
到此为止,穆青和穆霖面前再没什么可阻挡了,随后巨蟒速度不减的直冲她们而去!这时穆霖的人偶突然动了,它的身体使劲朝后仰,摆出一个全力投矛的姿势。巨蟒似乎也意识到它的意图,毫不畏惧的扬起脖子,更快的冲了过来!
就在两者相距不到三丈的距离时,人偶猛地扭动腰膀,把手中的银色短矛投了出去,那只矛带着人偶全身的力量,在出手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如此强力的一击更激起了巨蟒的凶性,它把大嘴张成一个半圆,猛的咬过来!
双方都眯起了眼,暗暗准备着两者的剧烈撞击。但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那支因为极速而消失的短矛好像真的消失了,巨蟒没有遇到任何东西,直冲穆霖咬过来!
穆诗雨见后也是微微一愣,就在她以为穆霖要硬接这一击时,她身边的人偶顺着自己扔矛的动作,身子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圆。而当他再次转回来时,手中却拉着一个人,随后它就如扔那只短矛一样,把那人也朝着巨蟒扔了过去!
“混账!”
当穆诗雨看到这一幕后,立即声嘶力竭般的怒吼道。因为人偶扔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站在门边的穆云!
穆云飞出的速度虽然远不如那只短矛,但对于正在逼近的巨蟒来说也已经是飞快。穆诗雨瞪大眼看着那娇柔的身体飞向巨蟒的大嘴,眼角因为太过用力而流出血来!
在之前她知道穆青要利用穆云,自以为她不会伤害穆云的性命,因此万没想对方会使出这种手段!
飞舞中的穆云似乎也没想到会有这一遭,一脸惊恐的看着那距自己越来越近的巨口。然后她慢慢闭上了眼,她知道以那巨蟒的威力,恐怕能将自己撞的连骨头都剩不下,索性静等着这一刻的降临!
然而这一刻似乎比她预想的晚了许多,很久之后穆云才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然后痛楚蔓延到她的肩膀、胳膊、大腿!她重重的摔在地上,翻滚中坚硬的岩石把她割的遍体鳞伤!
全身剧痛的穆云睁开了眼,身体的疼痛虽然难以忍受,但最让她吃惊的是自己竟然没死!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趴在距离穆诗雨的不远处,此时那条巨蟒已经消失,只剩下还残存在夜空下的点点荧光。
穆诗雨身边的光点已经暗淡下来,这让她看不清她的脸。她隐约只能看到那远处的朦胧身影上有一片殷红。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才发现那是额头磕破的伤口中流出的血,进到了自己的眼睛里。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把眼中的血擦掉。然后再次抬头看去……
咦?她惊奇的发现,穆诗雨的身前依旧是一片血红。难道是自己的眼睛被摔坏了?她又揉了揉眼,这次视线清晰了很多,她又一次看过去,而这一次,她的心凉了……
原来穆诗雨身前的血红不是她的眼睛出现了问题,而是一把短矛正插在她的胸前!
她挣扎的爬起来,想要爬到她的身边,但手和脚都使不上力气,原来在刚才飞舞中,它们都被甩断了……
于是她就像蛇一样扭动着身子往前挪动,破碎而娇柔的身体与棱角突兀的石块相互摩擦,留下一条深深的血迹。
痛!难以形容的痛,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痛!但她不在乎,即便把这副身体拖烂了,她也要去她身边……
她要去她身边,这十几年她赌气不见她,但她知道她是在意她的,很在意的那种在意……在意到……不惜用她的命,换她的命……
痛!难以形容的痛!腿上的一块肉似乎被撕掉了,但这不重要,心中的痛才最剧烈……
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已为人母的她多少年没有哭泣过,但现在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涌出来。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她不在乎,因为她就要爬到她的身边了。
但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坑,那是巨蟒砸出来的坑,翻起的泥土中夹杂着无数碎裂的青石,它们像一把把竖立的小刀拦在她面前。
但她不在乎,毅然决然的爬过去!
痛!难以形容的痛!石子揉入伤口的剧痛终于让她痛呼出来,但她不在乎,依然往前爬着,这时她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她,她正在对着自己笑,笑着对自己摇头……
她也用力摇头,然后咬紧牙关继续爬。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双臂,把她整个人都拎起来,然后那只手就这样带着她,开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只能看着自己与她越来越远,看着自己爬出的血痕只差一点就能蔓延到她的身边,这时的她终于抑制不住,痛苦的哭出声……
“阿雨……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对不起……对不起……”
……
……
未尝情深深至此,谁可耻笑笑人痴。
红尘阡陌满秋池,吟作闲云野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