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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一排排高大的废弃人偶堆中间，离戈一行人在纵横幽深的小路上七拐八拐，终于来到处理场中央的小屋，枫老正坐在摇椅上等着他们。
与十七不同，枫老在看到离戈身后的扶桑时，混浊的双眼立刻发出光来。她从摇椅上站起，佝偻着背快步越过离戈，直接来到扶桑面前仔细的上下打量。
被无视的离戈不但没有丝毫不快，脸上反而洋溢着自豪得意的笑。倒是扶桑被枫老从头看到脚，十分的不自在，她低眉颔首害羞的模样，活像一个娇滴滴小姑娘。确实，较之前而言，此时的扶桑已更像一个真人了。
“了不得，了不得？如果我这个太婆还没眼花的话，这应该是双生灵吧？”
终于，枫老的目光重新转移到离戈身上。离戈没有直接回答，她对着扶桑努努嘴，扶桑见后随即开口答道，那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语气中还带有一丝羞涩：
“姐姐说，扶桑现在等级是上品双生灵~”
“妙哉，妙哉！”枫老边拍掌边感叹道：“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能成长到如此地步，当真是双生灵才有的奇效吗？”
“姐姐说，双生灵的种类有很多种，扶桑身上所赋予的更多是灵智与感知。”
没等离戈说话，扶桑又开口解释道。这让枫老更加惊奇，她看了看扶桑，又瞅了瞅离戈，只见两人双眼交汇，目光涌动一切竟在不言之中！
这时枫老才意识到，现在的扶桑已经算是一具智偶了！一个还未从学堂毕业的女孩制造出了一具智偶，这样的成绩只有千年的一位先祖——穆溪儿曾达到过，而穆溪儿所处的时代正是传说中的那场灭世之战期间。
当时的穆家家主穆溪儿准备应穹澜宫第一任宫主【注释一】韩易平的号召加入联盟军，却遭到穆家众多人的反对，那些家族长老们认为这违背了穆家避世清修的祖训，穆溪儿为此大怒，放下一句“阴阳颠倒，天地沦陷，何来世可避？”
说完她与九位誓死追随她的亲信带着自己制作的全部人偶离开穆家加入联盟军中。而就是这个由十位人偶师指挥的仅几百个人偶的小队，却阻击了敌人数千人的大军，穆溪儿一战成名，也是从那时起穆家才在江湖上有了那么多传说和超然的地位。
当然离戈现在的成就还远不能与当初的穆溪儿相比，毕竟千百年来穆家人偶术经过几十代人的锤炼改良，更有了双生灵这样的奇术。但即便如此，离戈目前的人偶术算得上是年轻一代中拔尖的水平。
“据我所知，你们马上就要开始结业测试了吧？”
感叹之余枫老想起了正事。离戈这时才说了来后的第一句话：
“是，离戈是特意过来和婆婆告别的。”
枫老笑着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哎，我这么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告别的。”
离戈上前拉住枫老斑驳枯槁的手，轻声道：“哪里的话，如果没有婆婆的资助，离戈怎么能做成双生灵呢。”
枫老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她伸出一只手摸着离戈柔顺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你让我想起了你的母亲，都是那么天赋异禀，善良懂事。可我自己的女儿就……唉！”
提到穆诗雨枫老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混浊的双眼中满是失望。离戈见后忙握紧了拉住枫老的手，安慰道：
“离戈视婆婆为最亲近的人，想必母亲也是这样认为的。”
听到离戈的话，枫老皱纹间的愁云慢慢化开，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好好好，不过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的母亲了，也不知道她在哪。”
离戈听后笑道：“母亲住在外院的小院，等离戈学成了，就把母亲接到内院来。”
说完她语气一转道，站直了身子，对着枫老恭敬的一礼，正色道：“其实离戈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婆婆。”
见离戈这般郑重枫老有些意外，但很快她也严肃起来，道：“那就说来听听吧。”
离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她很早就考虑过，但一直没有过于深入，但在完成了双生灵之后，尤其在看到扶桑那表情丰富的脸时，离戈突然发现她已经不能再回避这个问题了！
“婆婆，我记得您当初说过：‘人’与‘器’两派之间的争斗之类的话，我想知道，那些是什么。还有，人偶与人偶师之间的……最终结局是什么？”
枫老这时候的脸色突然紧绷起来，她让十七取来桌椅茶具，又招呼大家坐好，这才语调低沉道：
“按年纪这些对你来说还言之过早，但现在你已经是能制作出双生灵的人了，自然不能以常理待之。我们先来讨论第一个问题吧。关于‘人’与‘器’两派间的争论由来已久，在讨论这个之前我想先问问你，穆家人偶术最顶级的人偶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离戈刚入学的时候穆诗雨就曾提到过，她不假思索道：
“穆家的顶级人偶是‘人’级，指的是拥有不弱于人类的灵智，且拥有人偶本身所具有的优于生物的种种特性。理论上来说达到这种层次的人偶甚至可以自行修炼。”
枫老闻言默默的点头：“不错。那么现在你在想一想，这样的人偶更像什么？”
“更像什么？”离戈犹豫不解，试探性的答道：“除了不能生育外，几乎与人一样吧？”
“很好，那你再想一想，人偶师制造人偶的初衷是什么？你可以联想一下，你在穆家各处看见的那些人偶。”枫老继续道，说完她拿起茶喝起来，似乎并不急于离戈的回答。
离戈回想了一下，在穆家所见最多的应该是那些打扫清洁和农耕种植类的低级人偶。这种人偶最多，也是穆家主要的劳动力。这时离戈恍然大悟，小心翼翼道：
“是……是代人劳作的工具吗？”
“你很聪明，一点就通。人偶师的初衷是制作工具。”
得到枫老肯定的回答后，离戈反而觉得不可理解：“可是从低级到高级，不正是人偶灵性越来越高的过程吗。”
“是的。而这就涉及到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枫老慢慢放下茶杯，看着离戈一字一句道：“人偶师的终极目标是要制作出一个完美的人，还是一具完美的工具！”
听到这离戈陷入了沉思，这也正是让她困扰已久，百思不得解的问题。
枫老显然没有指望离戈能回答她，她继续说道：“一些人偶师认为，人偶的本质是工具，即便它的灵性越来越高，但其目的也只是为了更好的服务于人。而人偶的终极成就应该追本溯源，制作出使用更加舒适方便的器物工具，而不是现在的‘人’。”
“另一部人则认为，随着人偶的品质提高，人偶的灵性越来越高，这是正常的发展趋势，所以人偶的极点应该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这也是现在穆家人偶师普遍接受的划分人偶等级的方式。”
“两派都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人’派认为，把人偶制作成真正的生灵是穆家人偶术的发展大势；‘器’派则认为一切要以人为本，人偶始终是人偶师的工具。而人偶师肆意创造生命的行为会破坏了天地之间的伦理准则，必将造成自身的毁灭。两派各说各理，之间的争论始终没有中断过。”
“真的就没有个结果吗？”离戈听的入迷，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枫老则点了点头，叹息道：
“算是有吧。争论最后两派互相妥协，结果就是‘人’派要求人偶师依旧以提高人偶的灵性作为修行目标，而‘器’派则要求在人偶师死后除了特殊情况外，她的人偶也要被销毁。这条规则执行了千百年，也是这个处理站存在的意义。”
“啊？为什么要这样！器派也太过于霸道无理了吧！”离戈痛心的大呼道，作为人偶师她自然知道人偶的珍贵之处。
“并不是！”枫老突然也提高了语调，“这条规则还是有它存在的必要的！正是因为有它，才保证穆家在传承千年后还没有被人偶所吞噬！”
枫老的高呼让离戈一惊，但她很快醒悟，明白了其中的深理！人偶不老不死，维护得当可以保存千年，如果任由它们发展总有一天整个穆家都将挤满了人偶！
想到那副情景离戈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为自己的浅显无知感到后怕。这时身旁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膀上，清糯的声音传来：
“扶桑，不会吞噬姐姐的！”
扶桑十分委屈的说着，她不理解枫老在说些什么，却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扶桑的话让离戈心中为之一颤，随后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并很快蔓延至全身。
她想起多少个孤独的日夜都是扶桑陪伴在自己身边，她也是一点点看着扶桑如何从一个简易丑陋的人偶变为现在这般美丽的模样。
她看着扶桑那满是委屈的小脸，内心的恐惧瞬间消散，伸出手摸了摸她搭在自己肩膀的手。
是啊！扶桑怎么会吞噬自己？人偶又怎么可能吞噬自己的人偶师？
在这一瞬间，离戈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她看着扶桑那晶莹的眼眸，才发现原来答案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从那以后‘器’，‘人’两派虽然还是争论不休，但在准则的约束下这种争论已经在穆家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了。”
枫老继续说道，她看着离戈和扶桑之间亲昵的动作，突然温柔的笑了：
“这就是两派的大致情况，具体的等你到了那个层次就会了解到了。而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了。”
枫老的目光在离戈和扶桑之间移动，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她眼睛流出，是欣慰，又似悲伤，这一刻她从离戈身上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最后她对离戈语气悠长的说道：“我想，在这场高级人偶师不可避免的争论中，你也已经选好了自己的阵营了吧？”
“是的。”离戈坚定的点点头，说话的同时她慢慢握紧扶桑的小手，“婆婆，您知道母亲当初选的是什么吗？”
枫老意味深长的看了离戈一眼，笑道：“和你一样，‘人’派……”
【注释一】韩易平：韩易平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在各种古老的史书中，关于他的称号有许多，百族联盟军军领，盟主，冥月教副教主（现冥月轩的前身），朝阳宫宫主，穹澜宫宫主，天枢大宗主等等。他曾团结各族，领导了千年前的灭世之战，在战后成为朝阳宫主，之后他改朝阳宫为穹澜宫，成为穹澜宫第一任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