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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的早上阳光正好，离戈站在院子外伸了个大大懒腰，眯着眼看初升的太阳，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走出操作间，呼吸着不同于室内的新鲜空气，只觉得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离戈静心聆听，耳边有林间的鸟鸣和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切是如此的安静，安静中又带有一丝异样，因为隔壁终日不停的堆砌人偶声不见了。
十七那天走后就再没来过，而离戈也一直埋头于操作间，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想着自己也有好久没看望枫老了，不如趁着今天空闲去隔壁的处理场转转。
带着扶桑和紫若，离戈走出了门。小院与处理场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要过去却要绕好长一段路。而正门的位置更远，离戈从来都只去后门，再由十七直接带她进去。
处理场的后门不对外人开放，大门一直紧闭，但今天离戈过来后却发现门竟然是开的，她朝里张望，一个人也没看到。
虽然这种情况很少见，但因为不是第一次来，离戈也没顾虑太多直接走了进去。后院依旧是那一大堆一大堆的人偶堆，长期的风吹日晒，在加上江州多骤雨，那些人偶看起来又惨白了许多，有些甚至被侵蚀的看不清容貌。
人偶堆中错综复杂的一条条小路宛如迷宫，顺着熟悉的路线离戈七拐八拐，终于走到枫老的住处，而这时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枫老和十七都是少言寡语的人，平日里两个人不是在忙自己的工作，就是静静的休息，而此时屋内隐约传来争吵声。
离戈走上前慢慢推开门，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教习？”
离戈惊讶的发现，屋里除了枫老和十七外，还有自己的教习穆诗雨。
此时穆诗雨正站在屋子的中央，对于离戈的出现她同样很诧异，皱了皱眉头用她那一贯的冷淡语气问道：
“你不去研究人偶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离戈虽然和穆诗雨不对头，但表现的还算镇定，先施了一礼，而后恭敬道：
“学生就住在隔壁，空闲的时候也会过来找婆婆聊天。”
穆诗雨听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的目光在离戈身后的扶桑和紫若身上停留了一会，又重新转移到枫老身上。
屋里的气氛略有些紧张，穆诗雨站在屋子中央，目光如在课堂上一般严肃冰冷。枫老佝偻着背坐着，整个人似乎都衰老了几分。十七则唯唯诺诺的躲在枫老身后，看到离戈来了只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离戈站在门口，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这时候枫老招呼她坐过来，才缓解了尴尬：
“离戈是我的朋友，差点忘了这一届内院的学生由你带。”
枫老一脸默然的瞥了穆诗雨一眼，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显然她并不喜欢穆诗雨的来访。而当看到离戈身边的紫若时她突然笑了，赞叹道：
“想不到你居然把她修好了？不错不错！”
穆诗雨更早的注意到紫若，她好像也认识那具人偶，听到枫老的话后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对离戈反问道：
“为一个没什么用的人偶消耗一枚灵核。穆离戈，你现在正处在结业期，我是该说你自大自负，还是说你愚蠢无知？你难道不知道灵核的宝贵吗？”
离戈刚想出言解释，这时候身旁的枫老慢慢挺直了背，衰老的身躯突然高大起来，她抬眼看着穆诗雨，语气不紧不慢道：
“这就是我们和你的不同了，每具人偶都是人偶师的心血。怎么能以有用无用作为区分？”
说着她转过头摸了摸离戈的头，满是沟壑的脸上带着一丝挑衅般的笑意，道：“不过离戈在人偶术方面的天资确实足以自傲，将来的成就不会比你差。”
穆诗雨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嘴角，她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紧紧盯着枫老的双眼：“她的天赋确实不错，但想在穆家生存，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母亲，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怎么会忘？你不就是因为学的好才有今天的地位吗？我清楚的记得你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的女儿。”
枫老同样直视着穆诗雨的双眼，她的目光深邃，苍老的眼底好像看不见边际的深渊，将穆诗雨冷冽寂灭。
离戈在一旁越听越惊，这时她才知道，穆诗雨与枫老竟是一对母女！她突然想到什么，猛看向站在一旁的十七。
从离戈进门后，十七就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再没一丝多余动作。他身材本来高大，但因为紧张整个人蜷缩着，好像一只困在阳光下的巨鼠，不安又无助。
离戈发现他在躲避着穆诗雨的视线，始终盯着自己脚面。但穆诗雨的目光从没在他身上停留过，好像那里站着的只是一具低级人偶。
原来穆诗雨就是十七的母亲……
离戈默然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十七在提到自己的双亲时会那样落寞。穆家的孩子从来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但如果连母亲都厌弃自己，这样的生活又会是何等的灰暗？
离戈深深的看了一眼十七，为他的遭遇感到悲伤。十七好像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歪了歪头偷看了一眼离戈，对她强挤出一个笑脸。离戈见后微愣，随后一种更大的酸涩从心头蔓延开。
穆诗雨和枫老无声的对峙着，最后穆诗雨先转移了目光，她瞥了离戈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对枫老道：
“既然母亲这有客人，那我就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母亲。”
枫老无所谓的摆摆手，也没有挽留，很不客气道：“去吧。我这把骨头还结实的很，看不看也就那么回事。”
穆诗雨眉头一皱，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离戈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位冰冷教习露出这般窘态，生怕她发起火来，但最终穆诗雨还是一甩长袖，无奈的出了大门。在她离开后，整个屋子压抑的气氛瞬间消散。
十七慢慢走到离戈面前，好像平日里一样，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问道：“今天怎么过来了。”
离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刚才的气氛实在压抑，让她全身紧绷。现在肩背僵硬的难受，看到十七温暖的笑容，她也松了口气：
“正好忙完手头的事就过来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教习……”
“嗯。总管平日里也很少来的，没想到你竟然是总管的学生，还真是巧。”十七语气平淡的解释道，就像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总管……”听到这两个字离戈一愣，但很快她就明白十七说是穆诗雨。
连唤一声母亲都不行吗？想到这离戈又忍不住替十七伤感起来，而十七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从穆诗雨走后脸上一直带着暖暖憨憨的笑意。
两个人正说着话，这时候枫老突然来到离戈面前，她面色凝重，眼神严肃，对离戈单刀直入道：
“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以你在人偶术上的天赋应该倍受上边关注才对，但今天我见穆诗雨对你的态度并不怎么好，而你一直也是独来独往，这是为什么？”
枫老质问的语气让离戈一惊，她惊愕的看着枫老，却抵不过对方逼视的目光，终于低下头喃喃道：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我的母亲吧，我有个朋友曾说因为我的母亲是穆云，所以教习才不喜欢我。”
“什么？你是穆云的女儿！”枫老大惊失色，她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离戈，好像要在她脸上找到某人的影子，最后啧啧嘴道：“难怪你天赋异禀，却不受重视，没想到竟然是她的女儿。”
“枫老也知道我的母亲吗？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认识她，能给我讲讲她的事吗？”
多年来离戈与母亲住在穆家的最边缘，深居简出，也从没有访客。然而来到内院她才发现，好像很多人都知道自己的母亲，却又因为顾虑什么而不愿明说。
“穆云这个名字你们小孩子或许不知道，但在穆家，尤其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耳中，这个名字忌讳莫深。”
说起曾经的往事，枫老本就沧桑的双眼又好像蒙上了一层雾，而她的句话立刻把离戈全部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离戈从没想过默默无闻的母亲会有这样的背景，而枫老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开始慢慢讲述。
“穆云说起来，也算我半个学生。那时候我刚来这处理场不久，有一天清晨，一个女孩突然抱着一具人偶来敲门，说要把这具人偶毁掉，但我清楚的看到她眼中带着不舍的泪光。”
“我心生好奇就问她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她是那届内院的学生，因为没有按教习规定的方式制作人偶，而被罚亲自摧毁那具人偶。”
“啊？母亲做了一个什么人偶，要受这样的惩罚？”离戈惊道。
枫老看了她一眼，接着道：“那具人偶倒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她公然违背教习的命令才被针对吧。当时我也觉得这个惩罚没什么道理，就帮她做了个假，保全了那具人偶。”
听到这离戈突然站了起来，肃然恭敬的对枫老拜了一拜：“离戈替母亲多谢婆婆。”
枫老笑着摆摆手，一脸欣慰道：“我也是看她是个可塑之才，没必要受这个委屈。从那以后穆云就经常来我这，而我有空的时候也会指导她人偶术。”
说到这枫老深深的看了离戈一眼：“你的母亲在人偶术上的天赋极高，且心思缜密，我一直认为她会成为下一任穆家家主，而她确实也成了候选人之一。但令我想不到的是，她因为自己天赋秉异，竟然开始研究禁忌之术。”
枫老长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失望和不解，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无法理解当初前途无量的穆云为什么要去触犯那些禁忌。
“其实很早我就发现穆云尤其喜欢研究新事物，她总喜欢跳出规矩，做一些别人不敢想，甚至想不到的事。当初也是因此才被处罚来我这。但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制止她，反而给予鼓励，最终让她走上不归路。”
谈及那些往事，枫老一脸的苍然。她自视是穆云的半个老师，却没有把她引到正确的轨道上。
离戈沉默不语，这一切都是母亲不曾说过的。她知道的母亲是一个温柔慈祥的女人，除了教导自己人偶术外，她就喜欢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高高的围墙。她想不出母亲竟然还会有如此痴狂的一面。
“那后来呢？”离戈问到。
“后来，她被人告发了，一下子从天之骄子成为人人喊打的罪人。而告发她的人就是我的女儿——穆诗雨。我的女儿因为嫌弃我的工作很少来看我，而穆云却十分喜欢处理场的环境，后来干脆住在这。直到有一天穆诗雨回来了，她偷看了穆云留下的图纸，然后告发了她。”
说到这枫老目光暗淡，深深的低下头。如果说自己的放纵让穆云走上歧途，那穆诗雨的告发则直接把她推入深渊。
离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这时候十七十分恰当的端了茶水来，才舒缓了枫老的情绪。
“那母亲研究的到底是什么？”离戈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同样痴迷于人偶术的她自然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巅峰时期会有什么样的鬼马构想。
“不知道。”枫老摇摇头，直截了当道：“除了几个处理这件事的人外，没人知道事情的细节。只知道后来穆晨当上了家主，穆诗雨成了四大总管之一。而穆云则被废了手筋，然后赶到穆家外院。”
“啊……”离戈心口一凉，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母亲从来都是通过口述指导自己人偶术，而从没有亲自演示给她看过。原来母亲的手……
离戈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阵的酸痛，同为人偶师的她自然明白废去双手意味着什么。
“也许就是缘分吧，多少年后，又有一个内院学堂的女孩敲开我的门，而且是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