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文帝三年,刘恒在元老的压力下,贬贾谊前往长沙国,做长沙国太子吴著的老师。贾谊无奈只能收拾行装就国,听说长沙城湿热气瘴,贾谊忧虑自己的身体,故闷闷不乐,他这个文人,心思太重。
路过湘水时,贾谊心中的块垒不吐不快,终于奋笔写下名作《吊屈原赋》,司马迁原文一字不落地载入《史记》,今天读之,仍能感受到贾生的愤懑不平。他把自己比成神龙、凤凰和麒麟,把朝中周勃、灌婴之辈比做蚂蚁、水蛭、牛羊之辈,更感触道:“彼寻常之汙渎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鱏兮,固将制于蚁蝼”。意为,这寻常的小水沟子,怎能容得下能吞掉大船的巨鱼。翻江倒海的鳣鱏啊,没有水就会被蝼蚁欺负。赋到这里戛然而止,言有尽而意无穷。每每读之令人浮想联翩。
贾谊在长沙待了三年,有个猫头鹰飞进了贾谊的房子,在旮旯停下了,用怪怪地眼神瞅着贾谊,长沙人称猫头鹰为“服鸟”,并传说这个服鸟要是飞到了谁家,主人就会死亡。
贾谊见之,就起了不好的联想,以为自已快死了,于是又作了一首《服鸟赋》,以排遣忧虑,来宽慰自己,司马迁又载入文中,文采斐然,这篇文章挥挥洒洒,写的比较豁达,其仿佛庄生的逍遥游,读来令人心境博大。
且说又过了一年,也不知是张苍出了力,还是皇帝想起贾谊,刘恒便召他回京。此时的刘恒,正热衷于求仙祭祀之事,他知道贾谊学问广博,就兴致盎然地询问他有关鬼神的事情,贾谊就把他所知的一一道来,讲至深夜,刘恒听入迷了,不知不觉就挪近了贾谊,连席子也向前挪了。刘恒自己说:“我很久没见到你,觉得文化水平应该比你强了,哪知还是不如你。”
不久后,刘恒任命贾谊为小儿子的老师,是为“太傅”,他最小的儿子被封为“梁怀王”,喜欢读书,所以刘恒这样安排。这是个位高权小的官职,刘恒是暂时不想用他。后来淮南王刘长造反死后,刘恒要封他四个儿子为列侯,贾谊反对,认为这是埋下复仇的隐患,但心软的刘恒还是封了;而贾谊又屡次提议案,说一些王侯的地域面积太大,建议未央宫缩小规模,刘恒依旧自有主张,不用其政策。
刘恒的理念是:好不容易太平几年,您就消停消停别搞啥议案了,先把经济恢复好再说吧。这刘恒无心内耗,而力行经济建设。他后期不接受贾谊的建议,一方面是考虑元老们的关切。另一方面,也是考虑政治上的稳定。
故唐人李商隐作诗讥讽刘恒道:
“宣室求贤访逐臣,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其言贾谊有才,而主子偏偏无视不用也。几年后,梁怀王骑马,却被马颠下来摔死了(大概是伤了脑部),他年龄小没有孩子,算是夭折了。贾谊又起了小忧伤,觉得自己当老师没尽到责任,哭了很久,因伤心过度,一年后于公元前168年逝世,年仅三十三岁。他的孙辈有二人当了“郡守”,州长级干部,还有一个叫贾嘉的孙子,他与司马迁是好朋友,后来在汉昭帝时成为高官。
贾谊的著作主要是《新书》,是书博大精深,多是政论文章,颇有见地。他认识问题很精准,在文字才华和战略眼光上,他或许略胜陆贾,但是其实际操作和阅历,却远远不及。操之过急,没有经验,这是他政治上失败的主要原因。《新书》与《新语》在汉初的理论建设上,先后辉映。他宛如流星一现而过。但却划出了辉煌绚烂的色彩。
陆贾于公元前170年去世,贾谊于公元前168年去世,汉初最出色的两大才子先后殒落。一个在高帝时代叱咤风云,一个在文帝时代名动天下,作为文人和政客的混合体,他们达到的高度,那是相当的高。
三年后的文帝十五年,前165年,贾谊的老师张苍被免相。因为对于他搞的历法,有人持不同的意见。此人是鲁地人名公孙臣,他有一套五行的主张。他认为现在是土德,并且会出现黄龙,应该变更一下历法、服色和制度。张苍则坚持说是水德,还是应该崇尚黑色,你说的不对,滚一边待着去。
不料第二年,据说真的有黄龙现身于成纪县。刘恒就又召回了公孙臣讨论这件事情,张苍也蛮有荣誉感的,就上书自己年岁已大,因病要求退休。恰好他以前推荐的人品德奸滑搞贪污,张苍也负有推荐的责任,于是免相。
张苍干了十五年丞相,九十退休。他嘴里的牙已经全掉光了,只吃奶水。他找年轻的女人当乳母,饿了就喝点,他的妻妾数以百计,如果有怀孕的妻妾就不再和她亲近,他卒于汉景帝五年,即公元前152年,活了一百零五岁。
史书说:“苍本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善律历。”由是可知,张苍乃百科全书式的博学人物,至于一些偏门左道,房中秘术,更是不在话下,故能和谐妻妾,寿考延绵。司马迁评其:“张苍文学律历,为汉名相。”
一个字,牛!
新任丞相名叫申屠嘉,他也不是一般炮儿,他乃是战火废墟中爬出来的战狼。他最初是一个脚踏强弓、发射箭弩的特种兵,开怼项羽有功,升为领队。后来打黥布时,升为都尉。可能是军功不错,加之年轻有为,故刘盈即位之后,他升为淮阳郡郡守。
十余年后刘恒即位,优待老干部,标准是以前跟刘邦征战的那些军队元老,而且俸禄至少为二千石的公务员。一共选了二十四个人,全部都封为关内侯,申屠嘉封了五百户,并调到长安任御史大夫。
又过了十五年,张苍下岗。刘恒本想用皇后的弟弟,后来考虑到怕别人说他任人唯亲,就没用。当时刘邦时代的那批元老基本上都死的差不多了,申屠嘉相对来说还年轻点儿,刘恒只好矮子里面挑大个儿,把申屠嘉提上来当总理,并封其为“故安侯”。
申屠嘉正直廉洁,家里不欢迎私下拜谒的人。公事公办,铁面无私。彼时邓通正红,刘恒赏他数十个亿,并经常去邓通家喝酒。申屠嘉是一穷二白时过来的,对邓通特不满。恰好有一次申屠嘉在朝会上办公,而邓通坐在刘恒的边上倚着他,牛烘烘地装蛋。申屠嘉汇报完,实在忍不住,直接就开怼:“陛下你喜欢臣子,你可以给他码钱码地位,但是办公的场所,你不能不严肃。”
刘恒自然是向着邓通:“申君你不要说了,我是比较喜欢他的。”
申屠嘉一听,气的脑瓜子嗡嗡地,下朝回府之后他起了犟劲,刘小四儿我还不惯着你了呢,他即刻发了一道文件,派人找邓通,要他来丞相府道歉,并明确的说了,不来就砍了他。
邓通吓得六神无主,赶快去找刘恒去平事儿,刘恒皱眉道:“你先去吧,我一会儿派人去找你。”于是邓通哆哆瑟瑟地到了申府,摘下帽子、光着脚丫、一个劲儿地向申屠嘉叩头道歉。
申屠嘉也不动地方,也不还礼,只是骂他说:“这个朝廷,是刘邦的朝廷(言下之意你刘恒也别太得瑟了),你一小屁官儿你得得瑟瑟地在办公场所暧昧,你活够了吧?该杀!来人,今天就把他给宰了。”申屠嘉动了杀心,言语之间让邓通魂飞魄散,他已经被吓尿了裤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叩头说饶命饶命。他脑袋上都磕出了血,申屠嘉仍然余怒未消。
且说刘恒不见邓通回音,知道老家伙想要办他,就赶紧派使臣拿印章凭证去召邓通,并捎话向申屠嘉道歉,说不好意思丞相,这个邓通是我的人,请您放了他吧。待申屠嘉气平了放了邓通,邓通回去见到刘恒,嚎啕大哭,说:“丞相差点杀了我啊。”
刘恒心想:“他特种兵出身,谁惹他他干谁。谁让你非得惹他?”
汉初丞相的权势之大,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