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很微妙,都在观察。未央宫先是调动了审食其,把他从左丞相调任为太傅,离开了权力中心,这样吕产手下只剩下了陈平。吕氏决定用军力威胁大臣,废掉刘弘。但是他们比较畏忌周勃、灌婴,为了安排周详得费一些时间。不过如此机密之事,却毁在了一个小媳妇的身上。
她就是刘章的夫人小吕姑娘。当年吕雉给他安排族人,他欣然接受。刘章天生是当间谍的材料,通过媳妇,他打探出老丈人要行动了。刘章和刘兴居身在长安,心想这吕产吕禄要是先动手,第一个就是拔我这个眼中钉。越想越恐惧,刘章急忙写下情报,快马加急送往齐国。内容是:既然吕氏要动手,那咱们先下手为强,齐王派兵过来,两个弟弟联合大臣在长安作内应,灭吕氏族,刘襄登基。
齐国这边反应也很快,刘襄和他的舅舅驷钧、郎中令祝午和中尉魏勃开始集结军队。但是齐丞相召平这关,他们没过去。当年未央宫封王后有个传统——该国丞相必须由中央政府任命。这一是派出能吏来辅佐平庸的宗亲们;二也是为了敲打和监视各地的诸侯王。这召平是吕党。
刘襄号令集结军队,召平不听。刘襄准备弄死他,召平一看形势不对于是政变,魏勃骗他说发兵必须得有凭证物——虎符。况且以文臣来搞诸侯王的政变,比较危险,不如交给我比较专业。召平信了,却不料魏勃发兵围了丞相府。召平自杀,留下一句话:“道家说‘应该拿主意的不拿主意,反而会受到干扰和失败’。我太傻了。”
阴历八月二十六号,也就是吕雉死后的第二十五天,刘襄任用驷钧为丞相,用魏勃为将军,祝午升为内史,发兵造反。同时,他派祝午跑到邻近的琅邪国去骗刘泽,说刘襄本来想发兵打吕氏,但岁数小不懂打仗。他愿意把军队交给刘泽,请刘泽过去商量一下。
刘泽这个美呀,心想我这远房的大侄子真像样,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叔,我得过去,刘泽立刻赴约,结果到那就被扣押了,刘襄很顺利地拿到了琅邪国的军事指挥权。刘泽简直气炸了,打了一辈子家巧,却被家巧把眼睛给啄了。你玩我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此时他激情澎湃,闪过头脑风暴。
他笑着对刘襄说:“大侄子啊,考虑到将来元老们定不下来皇帝的人选,我可以帮你。我的岁数大,说话还是有点儿分量的,你把我留在这儿也没用,不如让我入关说你几句好话。”刘襄一想也有道理,就超标准给他配部豪车送到长安。路上的刘泽仰天大笑,笑得快喘不过气来,随从们都一脸茫然,刘泽冷笑道:“大侄子,我定将助你一臂之力”——城市套路深,我想回农村。
回到刘襄,他先是打最近的吕国济南郡,当然打仗之前齐方先打舆论战,通告了所有的诸侯王,历数吕氏的犯罪事件。
吕产派出大将军灌婴向东狙击。他欣然领命带兵出发,等到了荥阳天险之地便驻扎屯营。元老灌婴倾向于刘党,他是看着刘襄长大的,他要是真打,元老们都得跟他拼命。灌婴立刻派出信使,秘密联盟齐军,沟通之后刘襄先拿下济南郡,然后驻军齐国边界,双方都在等一个信号——来自最高权力中枢的信号。
权力中心的周勃、陈平也在等待机会。他们又开始并肩作战了,俩人先是彼此看不上,再后来成为了铁哥们儿。一个是被吕氏忌惮看的死死的没有兵权的老头儿,一个是看似浑和的同样没有兵权的老好人,他们该怎么做?
当然首先是控制军队。
两个老家伙出了步险棋,他们派人劫持了曲周侯郦商。郦商与皇族和吕氏的关系都不错,本人是在长安卫戍部队司令员的位置上退休的,现在一身伤病卧床不起,陈周二人劫他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目标是郦商的儿子郦寄。郦寄同志与吕禄同志是战争年代过来的老战友,早年一起对付诸侯王,和平了又经常一起投壶饮酒泡夜店玩围猎,关系杠杠地。陈周派人找到郦寄,说明情况,命令他游说吕禄给予周勃兵权。
郦寄明白这是刘党要动手了,周勃杀人无数,陈平谈笑退敌,虽说和他爸都是元老,但为了刘氏两个人啥都干得出来,老爸被劫自己要是不听话,不光老爸回不来,整不好整个家族就废了。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他进入未央宫去找吕禄。
郦寄对吕禄说:“当年,高帝和吕后一起打的天下,两家都有人封王,这都是大家商量完定下来的,都认可了。现在太后死了,皇帝还小,而足下身为赵王,不回国反而在长安驻军,这帮元老们都害怕都不放心啊。哥,要不你把将印还给太尉,请梁王吕产把相国印给陈平,然后两位回国,这样齐王肯定会撤兵,大家都安宁,哥你也能吃得好睡的香,王千里之国,多爽呀。这是给子孙后代造福的好事儿啊!”
吕禄真是脑子进水了,居然很认可郦寄的方案,准备实行。但在家族群里得说,兄弟吕产更得通知一声。说完后家族中有人同意有人反对,意见不统一,在此期间吕禄依旧和郦寄出去喝酒打猎,好的穿一条裤子。
打猎时正好要路过姑姑吕媭的宅子,吕禄就去探望一下,刚说没几句话却见她急眼了:“要是将军不带军队,咱家就没法活了。你还来干啥,滚滚滚!”她像疯了似的走进屋子,大包小包地扔出黄金珠宝首饰,边扔还边冲吕禄喊:“都扔了吧,别给别人保存了。”姑父樊哙已死多年,只有堂弟樊伉主管家族,吕禄直摇头,告别樊伉匆匆退出。
这边,陈丞相和周太尉正联盟所有的刘党,全力夺取军事控制权,二枚棋子起了重要的作用,这二枚棋子儿,一个是曹参的儿子曹窋,一个是纪信的儿子纪通。
曹窋去年被提拔为御史大夫,就和相国吕产有了工作交集。八月,郎中令贾寿从齐国潜逃回长安,带回灌婴联盟齐王的情报,催促吕产赶紧进宫行动。曹窋得知消息后“驰告”——立刻驾马第一时间告知陈、周。
周勃立刻进入北军指挥中心,但军人不让进。而纪通掌管指挥凭证——符节,关键时刻给予周勃,凭此他入北军,周勃又命令郦寄和典客刘揭通知吕禄,说皇帝已经任命太尉指挥北军,希望吕禄赶快交出指挥权回国,不然就出大事儿了。周勃强势获得北军指挥权,威慑吕禄。“典客”,是秦汉之际负责外交的官员,外交对象有外国人也有诸侯王,派刘揭去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是已经和诸侯王打交道了——暗示吕禄应该走就国为王的程序。
吕禄见铁哥们儿郦寄都亲自过来了,还不是为了自己好?二话不说解下随身携带的指挥凭证——将印,给了刘揭:“那个小刘,把它交给周勃吧。”
刘揭:“好嘞,恭喜您呐,等着好消息吧。”
迅速到北军后,周勃已经穿戴好铠甲进入军门,命令军队:效忠吕氏的露右肩;效忠刘氏的露左肩;士兵们也不傻,知道要有军事行动,纷纷露出左肩效忠刘党,周勃顺利地完成北军的控制。
但还得解决南军的问题,要不打起来风险太大。于是陈平召来朱虚侯刘章,周勃安排刘章坐镇指挥,并派平阳侯告知守卫,不得让相国吕产进入未央宫大殿。
吕产还不知道吕禄已经失去北军,他进入未央宫准备挟持刘弘,平阳侯快马驰报,周勃不敢公开说剿灭吕产,拐了个弯下令:迅速入宫保卫皇帝。并拨出一千士兵由刘章亲自带领,杀气腾腾进入宫门。吕产正在广场中,刘章持剑便杀过来。吕产力渐不支便逃跑,此时刮起大风,其随从乱作一团不敢反抗,众人追逐吕产,在郎中府的公务员厕所里杀死了他。估计吕产怀有侥幸心理,认为逃到厕所里不会有人发现,岂不知有上千人就盯着他,还会让他跑了?
刘弘听说吕产已死,派人持节慰问刘章,刘章想把皇帝的节信要来,使者不给,刘章就利用节信和使者,带人到长乐宫杀其卫尉吕更始,然后回到北军向周勃汇报。周勃派人有序地逮捕吕氏家族的成员,不管岁数大小一律杀死,杀人是周勃的长项。
八月辛酉,抓到并斩首吕禄。
同月,史记“笞杀吕媭”,“笞”念“吃”,用鞭子或木板拷打之意,樊伉也被杀。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女婿就是琅邪王刘泽。政治上容不得仁慈,吕媭得罪了陈平,刘泽也不会冒着樊伉报复的风险,灭族是最稳妥的一个选择。
周勃又派人杀了燕王吕通。
鲁王张偃被废,因为他的妈妈是刘鲁元,姥姥是吕雉,但他爷爷张耳生前有极强大的人脉,所以元老们没有动他。他的姐姐——太后张嫣更没人动,大家都怜悯她,后张嫣在单调寂寞的后宫中生活到去世,死时才三十三岁。
壬戌日,元老们打算处理皇帝刘弘,所以先把审食其重新任命为左丞相,估计是陈平保的他,或是对付吕氏他有某些功绩,但史书未载我们也不好推测。但作为铁杆吕党他居然没事儿,真是奇迹。戊辰日,开始平反,元老们把济川王迁移为梁王;重新立刘友的儿子为赵王。
回过头来,认真审视一个问题:吕氏为什么会在这场政治斗争中失败?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辙说:“吕氏之族,若产、禄辈,皆庸才不足恤。”他认为,是吕产吕禄笨蛋,被灭族不值得可怜。这是原因之一,深入而论,民国历史学家吕思勉先生一针见血:“诸吕之败,正由其无剪灭宗室、功臣之计。”也就是说,吕氏看不清政治上的残酷性,没有做深入的准备,即使在吕雉死后设计过先发制人的行动,也是由于魄力不足或是准备不够而放弃了。结果,一方面是元老们居安思危时时刻刻必想干掉吕氏;一方面是吕氏家族无人才无计划天真无邪,所以吕氏被灭族,也是注定了的。
吕氏已平,下一步,元老们又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