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啥?”刘盈张大了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想把张嫣嫁给你,你看咋样?”吕雉说。
刘盈眼睛一瞪:“你,你是怎么想的,居然能想到这个歪主意,我不同意。”刘盈气得起身往外走。吕雉脸色一沉,儿子越发无礼了,她“啪”地重拍漆几:“你给我站住,我要你娶张嫣是为你好,亲上加亲,是为我们全家好。你走个我看看?”
刘盈沮丧地站着,跟霜打的茄子般鼓着闷气,刘盈怎么了?原来,这张嫣不是别人,乃是刘鲁元和张敖之女,是刘盈的亲外甥女。史载吕雉为:“欲重亲故”,方有此举。净瞎胡整。她的思路是:儿子是亲生的;姑娘也是亲生的;亲儿子再跟亲外孙女有亲孙子,这样就亲上加亲了……且不说此举有违人伦,就是从优生学的角度来看也不好呀,这吕雉脑袋不知道抽了哪根筋,想出这么个歪主意,此举肯定会有知书达理的大臣暗中耻笑,但吕雉是谁,“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在吕雉的强力推动下,孝惠四年十月公元前190年,两个人大婚,刘盈茫然地看着年仅八岁笑语盈盈的张嫣,心里别扭之极,他暗暗发誓,决不动张嫣一个手指头。刘盈至死也没有和张嫣同房,史记记为:“终无子”。而张嫣命运也坎坷异常,老死宫中终生未嫁。吕雉这个荒唐主张,摧残了亲外孙女最美好的青春,守活寡的张嫣,悲哀又何异于戚夫人?
乱搭亲之后的吕雉,心中轻松,多加理政,不过近日一封书简却让她勃然大怒,气得不轻,是谁敢欺负她?这个写信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匈奴单于——冒顿。
话说冒顿在八年前,在平城和刘邦达成和平协议后,占了便宜撤兵,这几年过得是相当的滋润。内部,各方面建设的都挺好,建成国家机器,匈奴帝国崛起于华夏北方;外部,四周没有威胁,南边邻居大汉帝国,又是送女人又是赠钱的,还开设贸易集市,让匈奴人能得到不少大汉的商品。匈奴人的畜牧业高速增长,又有钱又能打,这冒顿不免有些自我膨胀,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很可能是战略试探,冒顿心生一计,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了长安城。冒顿也没啥文化,其书并不长,大意是:
“我是个闷闷不乐的大哥;
生活在那茫茫的芦苇地和大沼泽;
成长在牛马成群的大草原;
挺多次俺来到边境;
也愿意到中国旅游;
听说陛下您自己当了老大;
独自生活挺寂寞的;
咱俩都生活的没劲儿也没啥娱乐,
不如用俺所拥有的,
交换你那所没有的。”
最后的两句话原词是:“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嗯,怎么听着别有意味?这书要是私下送给吕雉,当是天真浪漫别有风情,但他派使臣来朝告知,则又带有外交性质。何况文词之间大是轻佻,说成骚扰也不过份,是个女人都得生气。
《史记·匈奴列传》载:“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高后欲击之”。《资治通鉴》云:“是时,冒顿方强,为书,使使遗高后,辞极亵。高后大怒,召将相大臣,议斩其使者,发兵击之。”
吕雉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哆嗦,要知道数年前刘氏宗亲里已有女子嫁了过去,是吕雉的晚辈,冒顿再向吕雉示爱则大为荒唐。吕雉次日就召集大臣开会,商量剁了送信的大使,削冒顿的可能性。
这曹参、周勃、陈平、灌婴、陆贾、等大佬们就开始讨论了,但这帮老油条子都深知战争的危害,故谁也不先张嘴谈。军事联席会主席樊哙看到这情况,就首先发言:“臣愿意集结十万人,打他个屁滚尿流。”他现在正是红人儿,吕雉还有提拔之恩,有了事儿自然得往上冲,大家一捉摸,没准这也是他们亲戚撺掇好了内定的,我们就举手同意吧,于是大家都说行。
这时最边上的一个人发话了,他怒气冲冲地说:“樊哙说得什么话,杀了都不冤!”这话怎么说?大家面面相觑。定睛看时原来是中郎将季布。
汉初的武官按官衔大小分三种,一是将军;二是中郎将;三是校尉。这中郎将属于高级武官,管辖皇家卫队及地方防务,也算是二千石的大官,相当于地方驻军司令这么个角色。
季布说:“当年皇帝那么英勇无敌,率军四十万,还被冒顿包围在平城,现在樊哙说用十万人就能拿下,这不纯属扯淡吗!咱们从秦末打到现在二十年了,打的是一穷二白千疮百孔还没恢复过来,老樊又拍马屁,想是要折腾死这帮人,想让帝国完蛋吗?”
季布直筒子倒豆子般说完,吕雉冷冷地不说话,樊哙涨红了脸,周陈灌曹陆等大臣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殿上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过了一会,默然不语的吕雉吐出两个字儿:“罢朝。”
打击冒顿一事,从此无限搁置。
过后陈平找来匈奴使臣询问:“怎么回事儿,你们老大写这信啥意思,撩骚我们是不,欺负我们不敢码人干是不?”
使臣也怕死,客客气气地说:“哪里哪里,我们大王知道太后的情况后,乃是出于一片好心,让我捎信过来以慰太后。”
“你说好心在什么地方,说得不好,后果自负。”
“丞相你看,我们匈奴人的生活习惯是哥哥死了,连同嫂子就一同接回家住,一是给嫂子一个安慰,二是骆驼马匹啥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大王跟高祖约为兄弟,那大哥死了大王自然得慰问一下嫂子了,这是我们的风俗习惯,希望汉方理解。”
陈平安慰了一下使臣,内心却暗道:“尼玛,你们这一好心,把我们整的挺紧张。”过后陈平也婉转地跟吕雉说了,吕雉就坡下驴,自我安慰说既然冒顿无恶意,那仍然是和亲吧。吕雉指派“大谒者”张泽,也就是外交部长回拟了一信,大意是:
“单于没忘了我这偏僻小国;
赐封书信让我们担心害怕;
捉摸俺自己已经年老气衰发齿掉落;
腿脚都不好使了根本不值得您宠幸;
偏僻小国没得罪您希望见谅;
私下里送您豪车二乘好马二驷八匹;
来作为您代步的交通工具。”
原书所言“弊邑”,是小国表示臣服于大国的说法,这封书信可以说是很柔软卑下的了。而此书信被堂而皇之地记载在班固所著的《汉书·匈奴传》里,或其不认为是耻辱而是策略。
张泽北上千里,把书信送到冒顿手里,冒顿初读,得意洋洋;再读之,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本想找茬练练手,不料人家客气地回了话,还送豪车,还捎话说明年再送几个漂亮妹子,这要是再为难人家就不像话了。冒顿挠挠头,寻思不能让大汉看扁咱了,于是选了几匹好马回赠给长安,算是和亲的聘礼。张泽回去后,吕雉比较满意。她虽生气,但决定吃这个哑巴亏。原因很简单——实力不行。
其实数千年来,中央帝国对付游牧民族,能打当然则打,实在没有实力,就换一种柔和的态度,再给点儿好处如“和亲”、“互市”什么的,“柔远”成为统治者的一种有效的手段。《诗经·大雅》说:“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孔子也说:“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既然先贤都发话说要放低姿态,那么中央帝国可以以此为借口,掩盖一下军事上的尴尬。诚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增广贤文》。
顺便再说一下中郎将季布同志,他也是个传奇。他原是楚国人,曾经是“任侠”一类的人物,在楚国也算是个名人。项羽让他带兵,很多次他都把刘邦打得抱头鼠窜,后来项羽死亡,季布被全天下通缉,赏金千金,约合现在的大约二千万人民币。刘邦说了,谁敢藏匿他,诛杀三族。
季布先藏匿在濮阳周氏家,周氏把他扮成一个奴隶和几十个奴隶一起,卖到了山东朱家,朱氏知道是季布,就给他置了田地,告诉儿子说要好好对待这个奴隶。然后朱氏就去洛阳去活动去了,朱氏认识的这个人物,是大汉元老、汝阴侯夏侯婴。夏侯婴见到老朋友很高兴,非得留下他在家里招待几天。
正合朱氏意,朱氏就找机会把这事侧面跟夏侯婴说了,夏侯婴是老好人,再去长安看到刘邦时就提到季布,说季布是个好同志,只不过犯了路线上的错误,应当给他改正的机会,夏侯婴说话刘邦能不听吗,这大度的刘邦就特赦了季布。这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季布能屈能伸,而朱氏因为有路子上面有人,也成了当地的名人。
后来季布去长安,见到刘邦赔礼道歉,刘邦也不计较他,用他为将,所以他也是忠心耿耿,为了大汉江山也是豁出去了,所以才以下犯上,把樊哙一顿撅,算是得罪了樊哙。大概后来和樊哙互相看不上,过了几年他就调任河东郡郡守,下到地方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亲舅舅叫丁公,曾经也在项羽手下,刘邦彭城逃亡之时,碰见丁公狙击。刘邦哀求饶命,丁公心软放了刘邦,等到刘邦为皇帝丁公去拜谒,寻思混个好位置时,刘邦却说丁公为臣不忠,杀了丁公,这杀恩人,放仇家,这两件事儿都集中在季布家族的头上,你说传奇不传奇,这刘邦,也是伟人之心意,不可以常人测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