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韩信在云梦被人下套拿下,韩信明白,自己的政治生涯结束了。韩信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想当年他母亲病死后无钱厚葬,他就把母亲葬在一片高岗之上,旁边是一大片开阔之地,可埋葬上万的坟冢,可见其大气磅礴并非庸人,你让他无权无势,韩信的心中如何能平?
况且还有利益。封王时,中国的八分之一都是他的,废王称侯,收入是几十倍的缩小,就像一个身家五百亿美元的超级富豪,忽然遭遇金融风暴身价缩水到十亿美元,这岂不是重大损失?何况当年,算上刘邦,全国的王也不超过十个,如今为侯者中国一千多人,一抓一大把,啥人都有,而谁有韩信的能力?不满如同春草,长满了韩信的心间,故“日夜怨望,居常鞅鞅”。
他牢骚没少发,生活不开心,笑容也很少见,人生啊,真的是不公平。韩信常常借口生病,不去上朝,借此表达对未央宫的不满。且以功劳自矜,看不上周勃、灌婴等同僚,韩信啊,还是太锋芒毕露了。
甚至樊哙,他也是瞧不上。韩信曾经到樊哙那里去做客,是不是樊哙邀请的已无考。史书记载:“跪拜送迎,言称臣”,樊哙跪迎韩信,自称是小臣,简直雷人。须知此时的樊哙权力非常,相当于军事联席会主席。而且足足比韩信大上十三岁,韩信不过三十出头,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家伙跪迎跪送,若不是真心崇拜,谁能为此。若能用好,樊哙本可以成为韩信的一枚棋子,可惜,韩信只是个军事天才,他根本不是个政客。
樊哙主席跪送韩信市长出门,兴奋地说:“没想到大王能屈尊来臣下这里,太棒了,我太兴奋太高兴了。”
韩信也不回拜,冷望樊哙一眼,潇洒一笑,径直出门,同时自语道:“呵呵,没想到我此生能和樊哙等人成为小伙伴。”言外之意是:没想到我居然混到了这个地步。
大笑踉跄中,韩信上车,头也不回地大醉而去,只留下樊哙张开大嘴,跪在寒风中凌乱。
不唯大汉众臣,即便刘邦他韩信又何曾真正服过?平时言语之中,不免流出愤愤与嘲讽。两人曾经闲唠嗑儿,谈军队里的事儿。韩信评论某某一番后,刘邦忽然抛出一个话题,也许或是个陷阱:“哎,韩信,你看我能指挥多少人?”
韩信冷笑一声,很轻易地就跳了下去:“陛下也就能带十万人。”
刘邦:“哦?那你能指挥多少?”
韩信:“我嘛,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刘邦微笑说:“越多越好,那你咋被我控制了?”
韩信嘲讽道:“陛下不能带兵,却善于带将,所以能拿下我。而且陛下您呢,是有老天爷帮助的,不是我等凡人,所能抗拒的。”
或许,在韩信阴阳怪气地说出那番话时,刘邦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但是韩信就是这个风格。此时的韩信,没啥朋友。国防部长周勃、军事联席会主席樊哙、副总参谋长灌婴跟他的关系并不好;国务卿萧何和总统办公厅主任张良跟他保持距离;国家安全部部长陈平跟他有过节,韩信已经是没有人脉了。
近来最让韩信不安和郁闷的乃是陈豨的失败。陈豨是他曾经老部下,一起出生入死反胡亥,打项羽,前几年被封为巨鹿郡郡守后,他到首都述职,有个性的陈豨就特地来看望一下老领导,韩信是个性情中人,落魄时碰到战友甚是感动。况且韩信明白,自己很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一定得跟陈豨谈谈。
韩信拉着陈豨的手,两人单独走在庭园中,月明星稀,凉风习习。韩信仰天长叹,神情满是落寞,言语之中颇为凄凉:“能和你说几句话吗?我想和你掏掏心窝子。”
陈豨动容说:“你是我永远的将军,我只听从你的吩咐。”
韩信眼神锐利起来:“兄弟,你所要去的钜鹿,有着天下非常强大的武装力量。而陈公你是刘邦信任的下属。假如,有人谣传说您要反叛,刘邦肯定不信;再有人说,刘邦就会怀疑;多人谣传,刘邦肯定有想法而自己去控制军队。到那时你如何选择,难道不想干点啥吗?我可以为公出力,给你做个内应,一起图谋天下。”
陈豨惊讶地听完,他知道韩信的力度,他郑重地点点头说:“我谨记您的教诲。”韩信微微一笑,笑容之中,不无荒凉。
几年后陈豨造反,刘邦带军去平叛,叫上韩信,韩信不去,却暗暗派人联系上了陈豨,约好里应外和,韩信的计划是:与几个家臣在夜间做假诏书,释放监狱的危险犯人,控制吕雉和太子。计划好了只待回话,哪知却等来了陈豨已死的消息,韩信内心纠结决定进宫,道贺后顺便也向刘邦探探口风。
暖风融融,却是天色不好,韩信走进长乐宫钟室的大门,空无一人。正疑虑间,韩信忽然感到了一股力量,这是一股杀气,只有在沙场上才能感受到的气息。韩信猛回头,身后不知何时溜进来几个黑衣大汉,猝不及防的他被按倒绑上,这已是韩信生平所遭受的第二次捆绑羞辱了,这次韩信绝望了,因为他看到,卫尉正手提着他的鱼肠柳叶剑走来。
韩信不再挣扎,直起身来长叹:“唉!我韩信后悔没听蒯通的话,被女人所骗,这就是老天的意思吗?”此时韩信的心情反而平静如水,他昂首而立,鱼肠宝剑的寒光闪过,韩信这传奇的一生也随之结束。
什么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殿外的青天,白云苍狗,芳草凄凄。
萧何匆匆赶来,验尸之后赶往长乐宫,大汉皇后吕雉,听了斩杀成功的汇报,莞尔一笑。
原来韩信已经暴露了,事情坏在了一个“舍人”的身上,所谓“舍人”,就是战国和汉初这些达官贵人府上的大总管,跟英国美国近代的“管家”一个性质,是贵族家族的专门办事员。韩信府上的“舍人”,因得罪了韩信,韩信关了他准备杀之,舍人的兄弟叛变,跑到吕后那里把韩信谋反的计划给抖落了出来,吕后大惊,思谋后决定先下手为强。
刘邦和陈平不在家,张良也已出宫修道,吕雉本来想召唤韩信当面对质,但考虑到其党羽的危险,吕雉决定下黑手。她秘密召见萧何,因为她知道,萧何是韩信的贵人,韩信不会防着萧何,唯有他去骗韩信才成。而萧何知晓了吕雉的意图后,轻叹了口气——该来的终于来了,大汉终究容不下韩信。
他知道刘邦一直都在防范韩信,却没有想到吕雉要杀他,他看着吕雉那冷冷的眼神,明白这不仅仅是询问,而是自己的站队问题,是选择生或死的问题。
思索片刻后,萧何选择了未央宫。他亲自登侯府设计圈套,后来萧何也不免愧疚,同时对吕雉的政治手段感到震惊,此妇人手腕之精准狠,比之刘邦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猜对了,吕后随即派人逮捕韩信家族——父族、母族、妻族,全部杀掉。韩信既然是失败者,“遂夷信三族。”
公元前196年,韩信被杀,享年约三十四岁。韩信,历史上少有的集王侯将相四位一体的人物,中国伟大的军事家和军事理论家,司马迁评价为“功高盖世,略不世出”。他的传奇人生,也随着他的政治失败,湮没在历史的年轮之中。
以上,都是史书的记载,但有时我会掩卷思考,韩信怎么会和刘邦所重点监视的陈豨有所联系?又怎么会拟定这么不太现实的反叛计划?他怎么能做到在全是汉军的长安城中发动政变?又有谁能帮他?
也许,史记是胜利者的记,真相是失败者的真相。史记的字里行间,或也透露出蛛丝马迹,真相也许我们永远不可而知,而我的选择是相信韩信蒙冤而死。
“你沉沉睡去,身边的我注视着你,听见你浅声梦语,那些铁血战斗的传奇”——莎士比亚·《亨利四世》
刘邦从前线返回后,看到韩信的尸首,又是高兴又是感慨,打听说,韩信死前留了啥话?吕雉谈及蒯通,刘邦一拍大腿道:“那个混蛋是齐国的辩士,给我把他抓回来。”
抓来后,刘邦直直瞅着蒯通:“是你撺掇韩信造反是吧?”
“嗯哪,是我。这三炮不用我的高招,所以死了,要用我的招,你还能好好地坐在这儿?”
刘邦:“哎呀我去,你跟谁俩说话呢?把他给我炖了。”
蒯通:“哎哎,把我炖了我冤枉啊!”
刘邦:“你教唆造反你冤枉个屌?”
蒯通:“当年,秦国太不像样,谁都想当大哥,那时我大哥是韩信我得给他出力呀,我也没遇上大哥您那,那全天下像我这样遭遇的人海了去了,你都能给炖了?”
刘邦挠挠头,再次显露出敞亮的胸怀:“得儿,你要是这么说,放了你吧,省着别人背后说我。”蒯通捡了条命回去,从此远离政治,销声匿迹。
几乎同在这个春天,远在云中郡参和县的韩王信收到了一封帛书,他有些小激动,毕竟在着茫茫草原上,收到中原的丝帛书信,是很久远的一件事儿了。这是柴武将军的一封劝降书,信中言词恳恳希望韩王信回汉,韩王信已决定反叛到底,故回信拒绝,他回信道,刘邦乃不是容人的人,我早看出来了,我回去也没我好果子吃,我绝不回去。
柴武将军身经百战,想当年他为左将军,垓下一战名动天下,也是个狠角色,柴武发动突袭屠参合城,杀光全城,斩韩王信,终于拔出了这个钉在北方的硬钉子。
消息传回长安,群臣振奋。纷纷向刘邦道贺,两个心腹大患已除,刘邦顿感浑身轻松。韩王信已死,陈豨的处境,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