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草原精英

关于记录匈奴的文献，最早的当属《史记》，在其书《匈奴列传》中，司马迁明确地说：“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据众多学者的考据，大体上这匈奴是居住在我国“北蛮”之地的一支少数民族。这匈奴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名字。尧帝时代叫做“荤粥”，读为“勋玉”；夏商的时候叫做“山戎”、“鬼方”；在两周的时候叫做“猃狁”，读为“险允”。在战国时代叫做“东胡”、“狄戎”，到了秦汉之际，才被称为“匈奴”。

据乐产《括地谱》云：“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随畜移徙，中国谓之匈奴”。按司马迁和乐产的意思，匈奴人和华夏族是同一血缘，只不过是居住地不同而已。但从文献资料来分析，匈奴人又明显不同于华夏族，其生活方式为典型的北方游牧民族，而中原人为典型的农耕定居民族。近代也有西方史学家认为，匈奴是一些喜欢游牧和骑马民族的松散同盟，并非是单一民族，这种观点尚无定论。

这匈奴人的主要经济来源，是畜牧业。司马迁记得很详细，说当时他们的畜牧业比较发达，居民点是随着水源的变动而变动的。没有城池，不种庄稼，但是都有各自的土地。没有文字，但有自己的语言。匈奴人从小就学射箭，小时候射家巧和耗子，长大了就射狐狸和野兔，整点吃的来改善生活。平时他们放牧，需要打仗时人人都能上战场，打得赢就打，打不过就跑。

他们只算计利益，没啥礼貌道义，不像中原人尊老爱幼，他们那里是年青人吃好的穿好的，岁数大的吃剩的穿剩的，光叫名字没有姓，也没有啥避讳啥的。匈奴人老爸死了，大儿子可以把老爸的小妾们全继承了，“妻其后母”，当然，兄弟死了就把弟媳妇全划了过来，“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伟大的司马迁，给我们留下的不仅是《匈奴列传》，也为我们留下了一部边疆民族经济史和少数民族民俗史。民国的吕思勉先生著有《中国民族史》，其中亦有参考处。但先生们引经据典，读之不免头昏脑胀。

我且简单言之。这些被称为夷狄的游牧民族，在先秦时就形成了一个个部落，在中国的北方繁衍生息，经过类似大鱼吃小鱼的发展，到了秦王政时代，量变终于形成了质变，一个伟大的部落崛起于华夏北方，很幸运，早期的两个伟大的匈奴领袖被司马迁记录了下来。

这两个人一个叫做“头曼单于”，一个叫做“冒顿单于”。这个“单于”，读作“缠于”，是匈奴人对于首领的尊称，有广大壮阔之意。先说一下头曼同志。

头曼单于生于先秦，和嬴政刘邦的岁数相差不大，或是刘邦的同龄人。话说此时嬴政已经统一六国，意气风发。头曼年少得志，也当上了老大。不过头曼的生存环境，和嬴政是万万比不了的。嬴政在中原大一统，而匈奴人左有强大的东胡部落，右有更强大的大月氏部落（这个‘月氏’读作‘肉支’），南有挟有平六国之威的暴秦，所以匈奴人不敢太张扬，只等待缓慢地崛起。

公元前221年，秦王政统一六国，疆土人员大一统，一个超级大帝国突然出现在匈奴人的边境上，头曼是又惊又怕，只能小心翼翼，奉承一下嬴政，想当年头曼的父辈只打一小小的赵国，就被名将李牧打的全面溃逃，更何况是强于赵国十倍的大秦帝国？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虽说现在的匈奴人老实巴交的，公元前215年，嬴政还是派人——派出大秦战神蒙恬带三十万大军，过去暴揍了匈奴人一顿，把匈奴六十万铁骑打得人间蒸发，匈奴大伤元气。拥物啥哩？原来在年初的冬天，嬴政算了一卦，大师说：“灭秦者胡也。”谁知道秦是灭在胡亥的手里啊，当时匈奴人和东胡人都称为“胡”，大概是头曼那几年太得瑟了，于是躺枪，嬴政决定先削匈奴人。

头曼：“嬴政大哥，俺最近也没招惹你呀，嘎哈削我呀？”

嬴政：“瞅你不顺眼，就想干你。”

头曼：“嬴哥，你看你别急头掰脸地，消消火咱坐下唠唠。”

嬴政：“唠个毛线，滚！”

头曼：……

这就有点像春秋时代的楚随关系了。据《史记·楚世家》记载：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

意思是随方说：“哥呀，拥务啥打我呀，我也没惹你呀。”

楚方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要你的地盘，我是蛮子我不管。”

随方：……

蒙恬带三十万铁蹄，一举收复河套地区的千里草原，这原本都是匈奴人的势力范围，头曼来气决定撕破脸皮干一仗，但……没干过。于是一顿撒丫子逃，匈奴人的优势就是机动能力强，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别看你大秦铁骑所向无敌，且看我机动灵活驰骋草原。你要干，我不干；你要撤，我就占；就这样，爱咋咋地。

这时间一长大秦方面就受不了了，且不说这三十万军人的军饷，就是后勤保障也吃不消啊。大秦精英们一商量，干脆筑墙把他们隔离。于是公元前214年，一个由李斯等提议，链接各国旧长城的方案出台，嬴政拍板同意，发动天下黔首修筑万里长城，蒙恬驻兵监工。同时边修边打，打得匈奴人没脾气。后来贾谊同志文采斐然，这么描述当时匈奴人的憋屈：“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以报怨。”——《过秦论》

话说这头曼单于忍着气，缩着脑袋北退千里好好建设部落，虽然这祁连山偏僻点儿，但实力是渐渐地增长。而大秦帝国这边，秦始皇沙丘驾崩，天下骚动，山雨欲来。战神蒙恬被赵高下狱冤死，荒唐的秦二世登基，这些头曼都看在眼中，暗暗高兴，假以时日，我头曼必将左讨月支，右退东胡，南下直捣华夏大好河山。

不过在公元前209年，头曼的好梦戛然而止，再也没看到他的部落即将到来的巅峰时代。一天，头曼兴致勃勃地带着部落从人围猎。大家都全副武装地带着武器，头曼志得意满地骑着马，看到道边迎来了大儿子冒顿，只见儿子诡异的一笑后，突然拉开反背长弓，一箭朝他射来，而儿子身后的数十人，全都开弓就射，霎时，长箭穿透了头曼的鱼鳞铁甲，就像穿透一张纸一样，头曼就被射成了刺猬，倒下时，他看到了自己的鲜血，他的左右侍从们也纷纷从马上栽下，这是一次漂亮而成功的暗杀。

冒顿面无表情从马上跳下，缓缓走到父亲的尸体前，冷冷地盯着他，用手慢慢合上了头曼的双眼。冒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很轻松，又仿佛很悲痛，他的表情真的是难以表达。

这是怎么个情况？

这一切还是得从数年之前说起。

话说这英雄莫不喜爱美人，这头曼单于也未能免俗，老哥们儿娶了一个年轻貌美丰乳肥臀的女人，立为“阏氏”，这两个字读作“胭脂”，是匈奴人的一个专称，相当于华夏族的“皇后”。《史记索引》云：“匈奴皇后号也。”

原来这茫茫大草原上有一种花，可以采颉可以染色，这制成品就叫“烟肢”，因为色彩鲜艳，女人擦呀抹呀，把女人们是打扮得娇媚动人，匈奴人特爱这“烟肢”，所以这美丽的名字，用于大王枕边人的身上。

“匈奴名妻作‘阏支’，言其可爱如烟肢也”——史记索引。

这阏氏得其宠爱，日日承欢，就为头曼生了个大胖小子，头曼很喜欢这个小胖子，天天是亲昵没够儿，阏氏见此，不免动了政治上的念头，柔媚承上意，暗吹枕边风，一心想要头曼立小胖子为继承人，头曼陷入温柔乡中，唯夫人之命是从。但他也不免暗暗头疼，因为原来的太子即冒顿，他是个狠角色，身材强壮，身手高强，犹如一匹精壮无比的草原之狼。让把太子之位交给幼子，这到口的肥肉，冒顿能轻易地吐出来吗？头曼想来想去，忽然想出一招：对了，何不让冒顿到月支国去做质子？

月支国乃西域的一霸，地域千里，兵强马壮，时不时还欺负一下周边的邻居，彼时匈奴人的四周全是强邻，匈奴人也是被欺负的没脾气。所谓“质子”，是古代强国对于弱国的一种威慑手段，简单来说，就是要求弱国送一个或几个很重要的人过去当人质，一般都是国王的儿子或亲属等至亲的人。如果你弱国对我心存不良或是怎么样，那好了，我第一个就剁了你儿子，所谓质子，基本如此。在我泱泱华夏，在商周时代就用到了，后来慢慢通行边疆，成为一个响亮的品牌。

话说这冒顿被抵押在月氏国，心内揣揣不安，他捉摸，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抵押。果然，头曼忽然和月氏人翻了脸，突然袭击对方抢了不少地盘。月氏人气够呛：您前一阵又送礼又请客又抵押太子的来示好，回头您就拽大棒子下黑手，您有病吧？

月氏人寻思把冒顿的脑袋装进盒子里，送回去当个回礼，正要动手时，冒顿却早有准备，只见其身手敏捷，躲过层层监控，盗取快马一匹，迅速展开大逃亡。期间他躲过月氏高手的追杀，克服草原上的艰难险阻，终于逃出。冒顿逃回家，同时也带回了一颗复仇之心。

满身血污的他冲着老爸憨憨一笑，内心却说：“头曼阿爹，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从现在开始，您的倒计时开始了。”

头曼惊奇地走近儿子，抚摸着儿子的肩膀，一丝愧疚在心底升起，心想：“莫不是太子有神人相助？好身手，若是真被杀了，也真是可惜。”同时头曼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决定交给冒顿一万铁骑，他倒是要看看，太子究竟有什么领导才能？可是这一交付，同时也亲手将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有了兵，冒顿开始了复仇计划，他先是发明了一种能发出声响的长箭，史载为“鸣镝”，就是在射出去的同时能发出哨响，起到指示目标的作用。然后他挑选出一批精英的战士，训练他们射箭。同时有军训：“我的鸣镝先射，要是你们不跟着一起射，就杀。”

冒顿带军人们打猎，偶尔有几个手欠的不守纪律先射箭的，被杀了。然后冒顿开始射自己的战马，那马好呀，要是射死了就跟现代人用铁锤毁了一台百万元的悍马车似的，有的人就不敢动手了，冒顿立刻下令杀了没动手的，手下一看，艾玛，快人家干啥咱也干啥吧。

不一会儿，冒顿又拉满弓箭，居然瞄准了自己的爱妻，只见一声尖锐的嘶鸣，那个漂亮的女人被射穿后心，绝望而惊讶地回望着冒顿，冒顿冷冷地转头望着手下，几个反应快的立刻搭弓便射，有几个犹犹豫豫的看着冒顿，不敢射，冒顿又命令：杀！未听命令者又是一地鲜血，全体震惊。

其后，冒顿带兵去打猎，又把鸣镝射向了老爸曾经骑过的好马，这次没人再犹豫了，全体是毫不犹豫拉弓就射，毕竟自己的命只有一个，对不？宝马被射成了刺猬，奄奄一息，冒顿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因为他知道，一批冷血杀手终于训练成功，行动即将展开。

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机会，匈奴人围猎之际，冒顿演出了弑父的一幕，之后冒顿又把那个生下胖小子的小妈、胖小子、还有不听冒顿命令的大臣全部杀死，冒顿掌控了大匈帝国，成为新单于。冒顿看着鲜血淋漓的大清洗，终于长出一口气。

这一年，是秦二世元年，即公元前209年，这一年，长城之内爆燃了反对派与大秦帝国之间的战火。而在长城之外，谁也没有料到，这只是冒顿成为最伟大的匈奴人的一个开始，而他，也注定将成为一个传奇。 BO5gVFKMLvuMwevk2eGRPg5tqxR1wHAqCR6yR359q1vsxSzQtz8BBfEqHaSQVpU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