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性关系一直都是社会开放程度的重要指标。宋代,尤其北宋,两性关系之开放,有些地方甚至还会超过今天。
我在这里想讲一对银匠夫妻的故事。四川有一名银匠,名叫龚美,娶妻刘氏。银匠在当时是一种很低贱的职业,收入一般也很微薄。龚美耐不住生活的窘迫,便带着刘氏进京,想让她找个好人家改嫁。偏巧有个大好的机会:宋太宗第三子襄王赵恒久闻四川女子聪慧多才,早有物色之想。于是在襄王府属官张耆的引荐下,刘氏成功跃过龙门,那时她正是十五岁的如花年纪。龚美也借着这一层“裙带关系”,在襄王府邸听差效力,史称“以谨力被亲信”。男女关系中能有如此这般的“共赢”局面,实在令人瞠目。
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如同今天宫斗剧的经典模式:虽然襄王对刘氏宠爱有加,襄王的乳母却怎么都看不惯这个来路不明的狐狸精,终于尽职尽责地向太宗皇帝进献忠言去了。刘氏因此被逐出王府,而那位多情的襄王,也只好在一片凄风苦雨中将心爱的女人安置在张耆家里。
十余年的岁月就这样无情地飞逝,太宗驾崩,襄王竟然继位为帝,就是后来以签订澶渊之盟而闻名的真宗皇帝。此时再无顾忌的宋真宗急忙从张耆家中接刘氏入宫,正式册封为美人。他怜惜刘氏出身寒微,背后没有宗族亲属为援,便有了一件在今天看来着实令人大跌眼镜的壮举:将刘氏的前夫龚美改姓为刘,与刘氏认为兄妹。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一刻真堪称“九五龙飞之始,大人豹变之初”。从此以后,刘氏在宫中的地位扶摇直上,一路晋升为皇后。史载刘皇后“性警悟,晓书史,闻朝廷事,能记其本末”,就这样做了真宗皇帝的贤内助,“真宗退朝,阅天下封奏,多至中夜,后皆预闻”。而龚美,现在应该称他为刘美,以国舅的身份马不停蹄地升官发财,官至侍卫马军都虞侯、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
及至真宗驾崩,遗诏“尊后为皇太后,军国重事,权取处分”。当时仁宗年幼,刘氏,如今的刘太后,从此开启了北宋历史上一段著名的“垂帘听政”岁月。此时刘美(龚美)已亡故,刘太后所仰仗的“外戚”便是刘美的儿子,亦即前夫的后妻所生之子,还有刘美的女婿与妻兄。其中刘美的妻兄钱惟演算得上宋初历史上的一个名人,还曾做过欧阳修的上级长官。
这位刘太后在今天其实是个很多人都耳熟能详的人物,她就是民间故事“狸猫换太子”的主角。这个故事有其历史原型,而本书第二章的主人公晏殊正是因为历史上真实的“狸猫换太子”一案而受到宋仁宗的冷落。当然,这又是很复杂的故事,不与当下的主题相关了。
刘太后的出身在当时并未被刻意隐瞒,龚美的家庭关系也是众所周知的。即便在今天,人们都很难想象一代国母,肩负母仪天下的重担,却是个离婚再嫁的女子,前夫还被皇帝认作大舅哥,而前夫再娶之后所生的子女又成为国母最信赖的“娘家人”。如此复杂的“第一家庭”,就这样施施然在大宋子民的平常眼光中安度着静好岁月。而环绕在他们身边的整个士大夫阶层,简直会让我们这些后人产生一种奇妙的幻觉,感觉他们很像是英国诗人埃德温·缪尔所描绘的核战废墟上突然出现的马群:“在我们父亲的时候,把马都卖了,/买新的拖拉机。现在见了觉得奇怪,/它们像是古代盾牌上的名驹/或骑士故事里画的骏马。/我们不敢接近它们,而它们等待着,/固执而又害羞,像是早已奉了命令/来寻找我们的下落,/恢复早已失掉的古代的友伴关系。/在这最初的一刻,我们从未想到/它们是该受我们占有和使用的牲畜。……后来这群马拉起我们的犁,背起我们的包,/但这是一种自由的服役,看了叫我们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