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肃肃,天色也暗得很早。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家里的气氛也随着气候一点点变凉了。温泉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听音乐,时不时听见客厅里传来父母争执的声音。
他调大了手机的音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楼下,杜妈妈正扯着嗓子喊:“心遥,快来搭把手!”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没有得到回应,又高喊了几声:“心遥,女儿!你在家吗?”
终于,窗户“吧嗒”一声被人打开,女孩声音很细,语气却是狠狠的:“干吗呀?我在做作业!”
“哎呀,你别打扰她,学习重要。”杜爸爸赶紧劝了几句。
温泉起身凑到窗户边看下面,只见两个身材矮小、行动不便的中年夫妇围着货车在忙碌。他觉得他们实在很吃力,于是飞快地跑下楼去帮忙。
路过一楼窗户的时候,他看见杜心遥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只开了一盏微弱的台灯。整个人在台灯昏暗的光线映衬下,显得文文弱弱的,仿佛外面的喧嚣都与她毫无关系。
温泉摇了摇头,走向那对明显需要帮助的中年夫妇。
最近这一片的居民都不太平静,因为听说现在住的这片老旧商品房的地皮被人买了去,要改造成什么高级小区,大家现在所住的房子都面临拆迁,到时候都不知道住哪儿。
杜妈妈和杜爸爸正在抱怨这件事,正好温泉来了,他们就顺便跟他吐起了苦水。
温泉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神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因为他看见一个背着大提琴的身影从昏暗的街道匆匆掠过。早晨他在阳台上守着,知道她是九点出去的,现在已经六点了。等她回去之后吃完饭,大概七点半会练琴。他一周的期盼也就是在周末这两天晚上去她的窗外听琴。
大提琴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像河底的水草呜咽,像森林里夜风低吟。他想,从手机里是听不到顾唯笑的琴声的,只能找些类似的、能够慰藉自己的耳朵的音乐。
对,一开学他就知道她的名字了,因为她是班主任的女儿。
上楼之前,杜爸爸问:“温泉,你们期中考试什么时候出成绩呀?”
“已经出来了呀。”
“是吗?我们心遥怎么没说呢……她考得怎么样?”
“年级第一,奖了书包、文具和本子呢。”
“真的啊?”杜爸爸笑得很开心,顿时忘记了生活的烦恼,一个劲儿地跟杜妈妈夸起了女儿的种种好。
温泉想起杜心遥刚才的冷言冷语,莫名其妙觉得心酸,大概是替她艰辛的父母感到心酸吧!
他认识杜心遥很多年了,从一开始的同情她、照顾她,慢慢变得疏远。也许连她都忘记了,他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个季节河水浅浅的,可以看见河底的卵石和水草。沿河的马路边,几个男生骑着车转来转去,冲河对面大喊:“邓丹韵!邓丹韵!”
也许是人多力量大的关系,正处于变声期的粗粗细细的奇怪的嗓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气势,浩浩荡荡地袭击着每个行人的耳膜。
顾唯笑有点儿害怕这些成群结伴的调皮学生,目不斜视地绕开他们走,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很多。
突然有个男生回过头指着她,说:“文涛,那个就是魏老师的女儿。”
“魏兰平的女儿?哈哈,原来住在这里啊!”那个叫文涛的男生蹬着自行车,飞快地蹿到顾唯笑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顾唯笑吓得浑身抖了一下,紧张地攥着琴盒的背带。
路灯的光线和远处的落日一样昏沉,她看清了眼前的男生,瘦小、留着长头发,满脸痞气。
“魏兰平又不是我们班主任,偏偏喜欢管东管西,真是讨厌!”
“就是,还跟我们班主任告状,一看见她就想骂人。”
文涛盯着惶恐无措的顾唯笑,嘴歪向一边说:“你是不是跟你妈一样讨厌?去告状啊,去告状我就每天在这条路上等你!”
他们肆无忌惮地发出挑衅,想看看顾唯笑的反应。如果她哭着跑了,那他们就会有获得胜利的欢悦感。可惜顾唯笑始终沉默,脚下就像被钉住了一样没有挪动半步。她明明是害怕的,但偏偏不肯示弱,挺直腰杆站在那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僵持,对峙,似乎谁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任由他们用怎样的言语去激她,她就是没反应。
终于有人很不耐烦了,大喊:“文涛,邓丹韵都不见了,我们快追啊。”
“哼,这就是根木头,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文涛又发泄似的骂了几句,领着其他几个男生一起骑车朝河的上游方向追过去。
顾唯笑动了动麻痹的腿脚,像爬满了蚂蚁一样痛痒难耐。她的小手刚才攥得太紧了,全是汗,背带都湿透了。
她忽然觉得委屈,如果有爸爸该多好,她可以哭着跑回家告诉爸爸有人欺负她,可以撒娇耍赖地索要疼爱和安抚。可是现在,无论碰到什么事,她只能默默承受。
不远处的一家小超市门口,温泉怔怔地望着顾唯笑逐渐远去的身影,不停地自责。
他刚才看见了全部的过程,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可是就像上次看见男孩子追流浪狗一样,他没有勇气冲出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大提琴在她肩上颤抖,却毫无办法。
如果他变得强壮一些,强壮到足以对抗那些人,他是不是就可以冲出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
不过,在那一日来临之前,现在瘦弱的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