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几声咳嗽,于声的眼泪涌了出来,虽然隔绝十几年,但他还是能分辨出那是父亲的咳嗽声。父亲有抽烟的习惯,从小于声就不喜欢父亲的烟味,但却熟悉他的咳嗽声。自己因为父亲的缘故,一直不喜抽烟,这也正好符合军统的一贯要求,军统对下面的特务是禁言禁酒的,因为抽烟就会有烟味,手指就可能焦黄,喝酒就可能误事,酒味就可能留下踪迹,抽烟喝酒的习惯一直是特工的大忌。
于声又叩了几下门,院内一个声音传过来:“谁啊?”这是母亲!于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无声的张开嘴,让哭泣变成默默的眼泪。母亲打开了门,她看到门外的人一眼就认出来了:“默儿?!”
现在还不是释放感情的时候,母亲已经哭出来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朝思夜想的儿子。于声赶紧抱住母亲把嘴巴靠近母亲的耳朵:“母亲,咱们回屋。”
母亲心领神会,赶紧在于声身后关上了大门。然后母子俩拥抱着走进堂屋大门。父亲已经迎了上来:“这么晚了,是谁来了?”
昏暗的油灯下,父亲认出了于声:“默儿!默儿真的是你!”
于声扑通双膝跪地:“父亲,母亲,我是默儿,我回来了!”
一家三口拥在一起哭了起来。
于声把父母分别扶到椅子上做好,自己再一次在双亲面前跪倒:“古训,父母在,不远游。今儿子不孝,离家十几年,未能侍奉双亲。
儿子在这里向二老认罪。”说完,于声把头磕在地上。
母亲赶紧把于声扶起来:“默儿啊,这不怪你,这是乱世啊,如果不是国家有难,你也不会扔下我们的。”
父亲赞许的看着于声:“默儿啊,从小就教你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没有辜负为父的教诲就行啊,你这是回来了,还有很多人马革裹尸回不了家啊。”
母亲让于声坐下,关心的问道:“默儿,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于声语塞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在做什么还有就是自己只留一个晚上的事情。
母亲看于声的表情也就明白了,她只能一遍遍的抚摸于声的头发和后背,默默的流眼泪。父亲探询的问他:“默儿,你这一走,十几年没有回信,民国34年镇上有些人从四川回来,有的说你去上大学了,有的人说你去前线了,还有人说你当军统特务去了,也没个准信儿。前年咱们这里解放了,有人从广东回来说你当了什么保密局的大官,跟着国民党去了台湾。这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啊?”
于声又一次跪倒在父亲面前:“父亲,儿子这些年在外面做了很多事,有些是我要做的,有些是我身不由己的。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我这些年杀过坏人,救过好人,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您对我的教诲。”
父亲疼爱的摸了摸于声的头:“做父亲的当然相信自己的儿子,你告诉父亲,你现在到底在哪儿?镇上的干部来过几回家里,说你在台湾给国民党当特务,你要是回来或者联系我们就让我们马上去报告。不过,我相信我的儿子,不论你在哪儿你都会对得起良心的。”
于声不想瞒着双亲:“父亲,母亲,儿子现在确实在台湾,也确实是为保密局工作。但是儿子没有做过对老百姓不好的事情,儿子只会做对老百姓好的事情。”
父亲母亲沉默了,还是母亲先开口:“儿啊,你要是还在台湾,你回来做什么啊?两边现在还在打仗呢。”
于声不能说他只能解释:“母亲,我这次回来是执行一个特殊任务,这个任务关系着两岸的和平,我惦念着你们,所以就领命来了,顺路回家探望父亲母亲。”
父亲一拍大腿:“儿啊,你不管在哪儿,不管给谁卖命,为父相信你的为人。如今两岸对峙,一旦开打又是生灵涂炭,死的都是咱们国人啊。你身在其中难免身不由己,但是做人要有自己的原则和追求”
父亲把于声拉到自己身边:“于默,你听我说一句,不管你以后干什么,你记住刘备临死叮嘱刘禅那句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社会是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个体组成的,只有幸福的人多了,社会才会进步才会和谐。能让一个人快乐,能让一个家庭幸福,事情虽小也有意义。你不论在哪儿,只要是这么做的,为父都会放心,都会为你骄傲。”
于声听懂了,他感激的握着父亲的手:“父亲,我保证听您的话,不会让您失望。”
父亲拍拍他的手,欣慰的笑了:“这就好,这就够了。”
母亲走过来问他:“默儿,你成家了吗?”
于声赶紧从自己贴身衣服的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包,一层层的打开,里面是徐璐和阳阳的合影。他把照片拿到油灯下,指着上面的人给父母亲介绍:“这个叫徐璐,是我的妻子,她的哥哥是抗日英雄,她自己是戏剧学校的,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姑娘。这个孩子叫于阳,小名阳阳,他的父母死于战火,我和徐璐收养了他。他今年快五岁了,跟着徐璐在戏剧学校学戏呢。”
父亲笑眯眯的看了看,高兴地又抽起了烟。母亲把照片贴近自己的眼睛仔细端详:“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和你很般配。这孩子虽不是你亲生,但眉眼和你们夫妻连相,是个聪明的孩子。默儿啊,这照片你留给父母亲吧。”
于声连忙答应:“这就是我特意带来给您二老的。”
看到父母精神状态挺好,于声赶忙问了自己最担心的一件事:“父亲、母亲。这次镇反运动我听说规模很大,不知道二老是否也曾被为难过,是否被不孝儿连累?”
父亲摇摇头:“你不用担心,虽说镇上有人传言你还在台湾,但是没有实证,镇上干部来过几次但是也没为难我们老两口,加上左邻右舍都作担保你是个好孩子,当年出去也是去抗日。所以父母亲也没有被为难过。”
母亲笑了一下:“就是一有什么运动或者前线紧张,总有人在咱们家附近转悠。”
于声明白了,虽然父母暂时安全,但是毕竟还是有隐忧的。他不能不管,于声想了想,然后让父母坐下来,自己蹲到二老跟前,小声的对他们说:“父亲,母亲。如果我走后有人要为难你们,你们不必惊慌。可以写信或者去北京,去外交部找一个叫申建的人,甲申的申,建设的建。他能证明儿子不是坏人,还能照顾你们。”
父亲母亲对视了一眼,虽然有点儿不理解,但是也是默认了于声的安排。
当天夜里,一家三口都没有睡觉,于声和父母坐在一起聊了整整一宿,他给他们讲了自己上大学、从军、杀汉奸的往事,还讲了自己和徐璐的交往。父亲母亲津津有味的听了一夜,不敢有半点遗漏,这些话都会成为他们未来很长时间里最美好的回忆。
天还没亮,于声就要走了。母亲哭成了泪人,父亲送他到门口也不忍看他离开,自己先回屋去了。于声一边走一边让眼泪扑簌簌的掉到家门前的土地上,走远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母亲仍然靠在门前远眺着他。这一瞬间,成为于声永久的回忆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