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广州降落,于声和一帮特务走出机场,郭旭安排的两辆车已经在门前等着了。几个人分别上车,一路韩世昌田九经非常兴奋,一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二是刚完成一项重要任务,这次肯定有奖金,又可以花天酒地几天了。于声没有表情,一脸严肃的坐在车里,眼睛望着窗外的羊城。韩世昌不解的问:“于科长,你不高兴吗?”于声敷衍着:“我累了,几天没吃好没睡好。”
虽然解放军二野四兵团和四野15兵团已经进入广东边境,但是九月中旬的广州仍然是一座繁华的城市。国民党行政院和一些部门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到来,广州已经成为国民党临时的政府所在地,而国民党内部各种势力也在为广州的前途做着各种打算,此时保密局也有部分重要人员驻扎在广州,比如郭旭6处、叶翔之2处还有名称为国防部下属,实则为保密局分管的技术总队。
汽车风驰电掣驶入东湖附近的保密局驻地,此地风景秀美,交通便利,是保密局广州站的长期据点。一下车,叶翔之没有让特务们先进屋,直接喊他们到隔壁的珠岛酒店吃饭,这个酒店是保密局在抗战结束时从一个大汉奸手里接收的,长期以来既对外营业捞外快,也成为保密局请客聚餐以及来往接待住宿的好地方。
叶翔之请大家吃饭一是庆功,二是为对大家在行动前没吃好饭的弥补。酒桌上,叶翔之夸下海口:“这次行动是保密局戡乱以来最成功的一次,但是不要知足,以后我会带你们完成更轰轰烈烈的事业,在党国的历史上都写下诸位的名字。”
于声不声不响的吃着饭,表面上一样和大家觥筹交错,心里却一直翻江倒海,他的心情难以从杨杰被刺这件事上缓和过来,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军事家就这样死去,这不光是中共的损失,这其实也是全民族的损失。酒桌上叶翔之越是兴奋,于声的心情就越是失落一分。
第二天,叶翔之放了大家假,所有人都可以自由活动一天,于声自己出了大门,沿着江边路往西走去。广州市其实更像半个岛,珠江从城市西北过来,在沙面和洲头咀附近一分为二,分别往东又在黄埔附近合二为一。中间的部分就成了一个岛一样,于声走出去不到两公里,就看到了那座长得像伦敦塔桥一样的海珠桥。
海珠桥始建于1929年12月,当时,军阀陈济堂主政广东,就筹备修建海珠桥,最后决定由美国马克敦公司承建。不过荒唐的是,海珠桥在开工时,陈济棠竟听信风水军师的意见,让海珠桥打了童子桩。所谓的“童子桩”,就是在桥墩打桩时将一对童男童女灌醉绑在桩上沉下江底,令人发指。海珠桥于1933年2月建成,据说中间的吊梁在大船经过时可以开启,每当吊梁开启的时候总是引得很多广州市民驻足观看。可惜的是,1938年海珠桥被日军轰炸,吊梁设备被震坏,再也无法开启。日军占领广州后,又把整套的开启设备拆走运回日本。海珠桥就成了普通的大桥,虽然再也无法重现开启的盛况,但是作为连接河南河北的唯一一座大桥,海珠桥仍然被广州市民视为广州人的一条腿。
走到海珠桥头,已经能远远看到西边爱群大厦,于声没再走下去,桥上熙熙攘攘拥挤异常,于声看看表,开始往回走。自己散了一会儿步,觉得心情舒缓了一些,生活还要继续,工作更要继续,广州城解放在即,听闻广州警备司令部有大破坏的计划,于声不能耽搁太多时间,还要尽快打探消息。他还为一件事着急,就是离开了香港,他又一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即使有情报也无法送出,他下定决心,即使孤军奋战也要竭尽所能。
回到酒店,发现叶翔之正在找他,叶高兴的对他说:“总裁表彰本次香港行动人员,特批了两万美金奖金,毛局长认为杨杰属于上将级别叛徒,理应再加一万,于是找何应钦又加了一万,毛局长特别关照韩世昌田九经一人六千,其余的咱们分。你赶紧去郭处长那里去领赏吧。”叶翔之兴奋的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去别的房间了。
于声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下楼去了经理处,结果他只得到了2000块,于声心里清楚,估计是他和盛昌富毛中新都是2000,其余的1万2都归叶处长了。
这事于声确实冤枉了叶大处长,因为那一万二里还有卢广声的六千。
于声把钱随手放到口袋里,出门的时候正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双方定睛一看,都惊喜的喊了一声:“你?!”
来者是谁?林风,国民党保密局技术总队会计,一个年方30岁的女特务,“单身”。此刻在广州见到她,让于声有点意外,不过也挺合理,毕竟现在广州是保密局除了台湾本部之外的最大的办事处。郭旭现在就兼任着广州办事处主任,林风作为前六处会计科的人出现在广州实属合理,不过于声已经知道她调任技术总队会计组长的事,她来到这里难道意味着那个擅长搞大破坏的技术总队也来了?
如果说于声和林风的渊源,确实挺复杂。林风是湖南人,入军统时间较晚,她是抗战时期经时任副主任秘书的张严佛介绍进入军统的,一进来就担任普通秘书工作。抗战胜利之后,张严佛好歹有点门路,先把自己的私人优先安排,将林风安排到了北平站这样的大站当会计。就是在这里,于声遇到了林风。
同为南方人,在北方生活多有不便,一来二去两人开始熟悉。由于戴笠规定所有军统人员抗战期间不准结婚,谈恋爱也不行,导致军统内部大龄男女青年特别多,虽然戴笠抗战后摔死,但是此禁令却被有家有舍的郑介民毛人凤萧规曹随,只是没有以前那么严格,睁一眼闭一眼罢了。这样于声和林风秘密的住在了一起。
不料随着战事紧张,北平渐渐朝不保夕,保密局开始将北方站点后撤,林风由于是南方人,没有被安排潜伏任务,被撤退到保密局自有的南京亭亭照相馆,这个照相馆来历非凡,全部是中美所留下的器材,由军统摄影师王文钊任经理。这是当时南京规模最大,资金、器材最雄厚的一家照相馆,业务除照相外,兼售各种器材,还出租照相机,代客拍摄家庭生活电影。它一面为保密局赚钱,一面也从事一些特务方面的活动。从此林风和于声分开。
于声随谷正文南撤之后,两人在南京见了两次,紧接着再一次分开,于声调任二处侦防科副科长随叶翔之撤退广州,林风则又一次调任技术总队,随技术总队撤退台湾,两人一分开又是半年,如今在风雨飘摇的广州再一次会面。于声见到林风之后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他和林风在一起的时候,北平很快解放,又见面之后南京很快解放,现在又见到了,看来广州也要解放了。于声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快乐了许多。
于声的想法在逻辑上是通的,因为保密局技术总队在这一期间担负的主要任务就是破坏,每当某个大城市要解放之前,技术总队就会负责在城市重要设施进行大肆破坏。所以林风出现在哪里,就意味是哪里要解放了,当然也就意味着技术总队又要与人民为敌了。最最奇葩的事情是,毛人凤居然还命令上海稽查处长黄加持在撤退前大肆抢劫上海的大资本家和商铺,要求至少抢劫几万两黄金当做保密局特种经费,结果由于黄加持不敢,资本家们警惕心强提前隐藏财产,更是由于解放军兵贵神速,此事不了了之,沦为笑柄。
两人分别半年,彼此杳无音信,如今猝然相逢自然喜不自收,只是碍于外人在场,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只是临走开时于声装作无意告诉了林风他的房间地址。
夜深人静,林风轻轻巧巧的溜进了于声的房间。彼此都热烈回应对方的思念。如果说于声对林风的感情非常深厚也不准确,长期的特务生涯让于声变得非常沉默,他长期将自己的内心封锁在一片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有纯真、有梦想、有阳光、有善良,在这个世界之外,他每天做的事完全和内心背道而驰,其实不用戴笠严刑峻法禁止结婚,他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有爱,会有儿女情长。直到在北平站遇到林风后,他才被林风身上透出的阳光,天真所吸引,林风也明白自己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但是她能竭尽全力的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甚至为了营救被特务骚扰的老百姓不惜得罪上司同事。她的善良让于声非常感动。在有些为非作歹的特务恶意的诬陷林风是地下党的时候,于声挺身而出为她解围。于声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地下党,他也只是为了保存心中的善良。
两个人在床上都睡不着,就聊点悄悄话,于声问林风:“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从我那次救你吗?”
林风笑了笑:“不是,直到今天上午我还没喜欢你,后来我听说你领了一大笔美元,我就喜欢你了。”
于声笑着戳了一下林风的头:“天天手里看着那么多钱还惦记钱啊?”
林风转而认真的问他:“听说你们刺杀了杨杰?你也参与了对吧。”
于声平静的抬头看了看她:“又杀了一个好人,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杀好人!”
林风故作疑问:“杨杰不是叛徒吗?算好人吗?”
于声看着林风:“不算吗?”林风点了点头:“算,我在重庆的时候听过他的课,他那么有才华,连日本人都佩服他。好人不长命。”
于声自嘲的说:“好人不长命是因为有我们。”
林风又翻起身:“你知道吗?张主任出事了!”
于声一惊:“谁?那个张主任?”
林风干脆坐起来:“就是推荐我的张严佛啊,听说他跟着程潜陈明仁在长沙起义了,但是没几天毛人凤特意派了几个旧部去找他,他心软念旧就接待了,结果这几个人在长沙把参加起义的警察局长刘人爵暗杀了,张主任知情不报又被抓起来了。”
于声听了这些一阵沉默又躺了下来:“他们疯了!”
林风没躺下接着说:“我们技术总队的人私底下都议论老蒋是不是急得失心疯了,整天不是毁了这个,就是杀了那个的。”
于声坐起来趁机问道:“那你们技术总队来广州要毁了谁?”
林风嘟起嘴来:“我哪儿能知道,我们就管管帐。”
于声追着不放:“那你们技术总队都买什么了呢?”
林风想了想:“大宗的就是TNT,其他的全是一些起 爆 器导 火索之类,对了,还有人私底下说有些东西数目不对,可能有人贪污。”
于声继续追问:“那都是谁负责这些物资?总队长杜长城好像没来广州。”
林风冷笑了一下:“胡凌影,他可是出了名的手长。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们会计。”
于声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又躺了下来,睡吧,明天还要开大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