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26年，菩提达摩在广州登陆。

这是中国佛教史上的一件大事。因为据说，菩提达摩是西土禅宗的第二十八代传人，还随身带来了木绵袈裟和紫金钵盂。前面说过，禅宗是衣钵相传的。第二十八代祖师爷和信物都来了，岂非证明禅宗从印度到了中国？

可惜这事靠不住。

二十八代，那袈裟早就烂了。

所以，这个故事是编出来的。

编故事也不奇怪，因为菩提达摩是印度人，也有人说是波斯人，外来的和尚总是会念经。再说了，没有一个从外国来的得道高僧，禅宗又怎么跟佛教对接呢？

于是菩提达摩被尊为中国禅宗的初祖。

达摩来得也正是时候，中国正处于南北朝时期。以秦岭和淮河为界，北方是鲜卑人拓跋氏的政权魏，南边是汉族人的政权梁。南梁是崇佛的，所以达摩登陆之后就受到地方官隆重接待，又在第二年被请到了今天的南京。

南京当时叫金陵，是南梁的首都。

皇帝，是梁武帝。

梁武帝是当时最大的佛教赞助商。就在菩提达摩到达中国的半年后，他第一次舍身金陵同泰寺，也就是宣布要舍去凡身，供奉佛祖，不当皇帝，改做和尚。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只好花一个亿把他赎回来。

这其实是胡闹。何况用的钱并不是他的私房钱，而是民脂民膏。捐款的目的也非弘扬佛法，而是为自己求福报。这个家伙认为，学佛就像做生意，投入越多，产出越大。所以他后来还要多次舍身，用公款给自己在佛国买股票和期货。

显然，作为皇帝，他是混蛋；作为信徒，他是菜鸟。

武帝却认为功德无量。如果有可能，他甚至很想打电话问问：佛祖，俺捐了一个亿，能封个菩萨么？

可惜，南梁与佛国不通电话，也没有互联网。

因此听说菩提达摩来了，这个糊涂皇帝便很兴奋。在他看来，那位高僧是外来和尚，又自称活了一百五十岁，见多识广手眼通天，应该能为他投资的回报做个估值。

他哪里想得到，菩提达摩是来说禅的。

禅宗连文字都不要，又怎么会帮他算账？

所以两个人的对话，就无异于鸡同鸭讲。

梁武帝问：圣僧，朕即位以来，建寺庙，抄经书，度僧人无数，呵呵呵呵不好意思，请问有何功德？

菩提达摩说：并无功德。

梁武帝大吃一惊，问：为什么？

菩提达摩说：因为都是影子。

武帝问：那你说，如何是真功德？

达摩说：这个世上求不来。

梁武帝又问：那么，神圣真理的第一条是什么？

菩提达摩说：空寂孤独，没有神圣。

武帝说：什么都没有吗？回答朕问题的又是谁？

达摩说：我不认识。

梁武帝更加听不懂，完全傻掉了。

菩提达摩也发现，这个皇帝不但菜鸟，而且愚蠢。跟他谈禅无异于对牛弹琴，只好分道扬镳。菩提达摩离开金陵来到长江边，随手折了一根芦苇，站在上面飘然而去，叫：

一苇渡江

当然也有人说，不是一根芦苇，是一捆。

一根不行，一捆就行么？

也不靠谱。

可以肯定的是，菩提达摩到了北魏，进了山洞。

山洞在河南省少林寺背后的嵩山。菩提达摩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对洞壁坐了很久很久，据说就连小鸟都要在他肩膀上筑起巢来，达摩却终日默然，一言不发。

这就叫：

面壁九年

九，未必是实数，只是“久”的意思。

总之，菩提达摩是在山洞面壁修行了。奇怪的是，尽管他与世无争，却有人五次三番来下毒。看来，佛门也非清净之地，只要是江湖就会有凶险。到第六次，菩提达摩决定吃下那毒药，并被安葬在今天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州区的熊耳山。

三年后，却有人声称看见了他。

看见他的人名叫宋云，是北魏的外交官。当时宋云出使西域，没有得到菩提达摩圆寂的信息，却在葱岭也就是帕米尔高原遇见达摩手上拎着一只鞋翩然而至。

于是宋云双手合十问：大师要到哪里去？

达摩说：回西天。

宋云回到洛阳，向朝廷报告了这件事。众人听了都将信将疑。思来想去，决定探个究竟。结果怎么样呢？他们发现菩提达摩的棺木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只鞋。

另一只鞋呢？

当然是在菩提达摩的手上，宋云看见的。

大家只好把棺木中那只鞋送到少林寺供奉。

后来，这只鞋又被人偷走，不知去向。

这就叫：

只履西归

一苇渡江，面壁九年，只履西归，全是神话。

这位菩提达摩法师，究竟是神还是人？

当然是人，只不过被神化了。

神化是必然的，因为佛教毕竟是外来文化。他们要想在中国站住脚，就得依靠两种力量，这就是皇家的权力和民间的迷信。想当年，龟兹（今新疆库车）和尚佛图澄就是这么做的。他对着一盆清水念经，结果立即长出了莲花，让后赵皇帝及其臣僚大为叹服。由于得到皇权的支持，佛教的事业蒸蒸日上，短短几十年，后赵的寺庙就多达近九百座。

菩提达摩要去见梁武帝，也许有这个原因。

可惜，那个皇帝不开窍。

这就只能走民间路线，靠口碑宣传。

当然，像佛图澄那样变魔术是不行的，这不符合禅宗的宗旨。坐在山洞里却有轰动效应，也有传播效果，因为从来就没有人像他这么做过。达摩的“微信公众号”很快就篇篇十万加，尽管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一位“铁杆粉丝”也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个僧人就是慧可。

慧可是在达摩面壁的时候拜师的。当时天降大雪，达摩坐在洞内一动不动，慧可站在洞外一动不动，直到黎明时分大雪没过了膝盖，还是不动。

达摩不禁心生怜悯。

他问：你如此这般，要求什么？

慧可流泪说：愿大和尚慈悲，普度众生。

达摩说：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慧可二话不说，抽刀砍断了自己的左臂。

达摩说：好吧，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学佛？

慧可说：我心不安。

达摩说：把心给我，我帮你安。

慧可说：我不知道心在哪里。

达摩说：已经给你安放好了。

慧可豁然开朗，大彻大悟。

得到真传的慧可成为菩提达摩的衣钵传人——菩提达摩把木绵袈裟和紫金钵盂都给了他，自己服毒死去。于是慧可成为中国禅宗的二祖，宗派系统也就建立起来了。以后我们说到三祖、四祖、五祖、六祖，指的便都是中国禅宗。

不过，禅的风靡天下，还要到五祖之后。 q4cQx5jL6BVC9KnqYztYkHovd33otWQcJveeUzfu9ZiuRrVs9l+9L/8qd8rOyJ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