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嗵”的一声跪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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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可,你别信他的话,不要跪!”梁文学想对张一可说,但梁文学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畏惧火鸡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相信张一可肯定不会跪下。为了一块玉佛—说不定是三五块从地摊上买来的小玩意,怎么能跪下来呢?
就算是哪个女孩子送的,也不值得跪下。
那一声“爷”也不应该叫!张一可不是小毛孩,怎么能为了那么一块东西叫了人家爷?这事要是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吗?
作为同桌,梁文学好奇地问过张一可:“你怎么戴这个东西?”
那天梁文学打算伸手过去,拿起来看看,可他的手还没有伸过去,张一可就用手挡着梁文学的手,认真得有些严肃地说:“我喜欢戴着它!”
“它是不是很值钱?”梁文学又追问了一句。
张一可说:“跟钱没有关系。”
梁文学做出判断:“是不是说不值钱?”
张一可顿了一下说:“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值不值钱,那还戴着它干什么?”
“我喜欢戴着它!”张一可坚定地说。张一可的意思很清楚地摆在那里:不值钱他也十分珍惜!
同学中也有人感到好奇:一个男生为什么总戴着一块玉佛?如果纯粹是为了好玩,总有戴腻的那天吧?可是不论春夏秋冬,张一可的玉佛总戴在脖子上,从初一戴到初二。张一可的小学同学说,张一可的玉佛在小学时就戴了,从没有见他摘下过,别人碰都碰不得。后来有一个同学买了一个跟张一可一模一样的玉佛,他特意带到班级来,特意对大家说他花了五元钱,是从一个旅游景点的地摊上买的。这个同学把玉佛给张一可看,张一可很不屑地瞥了一眼对方的玉佛,断然地说:“跟你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把你的拿下来,跟我的比一比看!”那个同学说。
在别人期待的目光里,张一可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衣领上,似乎怕别人要动手一样。
一次体育课,天气热,几乎每个男生都或多或少地脱了衣服,但张一可一件也没有脱,而没有脱一件衣服自然是为了那块玉佛。
张一可对玉佛的“喜欢”,都让大家感到有些不可理喻了。
想起这些,梁文学活动了一下双脚,开始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事态的发展:在火鸡的胁迫下,张一可到底会怎么做?
梁文学甚至替张一可想了这样的主意:火鸡他们不是要钱吗?张一可可以跟火鸡约定一个时间,用钱赎回自己的玉佛,至于钱的数目两个人可以经过协商解决。或者张一可先把自己的单车抵押给火鸡,要回玉佛,然后再通过钱,讨回自己的单车。
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去了。那荷叶,那芦苇,那柳树,都被染上了一层橘红色,在黄昏中一动不动,像在静观事情的发展。
火鸡打了一声呼哨,抓玉佛的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然后插进了裤兜里。
张一可的目光也随着火鸡的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
“我跪—”一个细细的声音说。
说了话,张一可并没有跪下,还站着,目光弱弱地看了看梁文学他们,然后迅速地将目光落到地上—好像等着什么。
“你跪呀!跪了我们大哥就给你!”分头藏着笑说。
这时只要有一个人说“张一可,你别跪呀”,比如梁文学,比如李春林、高伟,事情也许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张一可也许正在等他们替他求情说出这句话。
可是梁文学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都看着张一可。
张一可的双腿慢慢地弯了,然后“嗵”的一声跪下了。
其实没有一点儿声音,“嗵”的一声是梁文学、李春林、高伟他们的幻觉。
李春林、高伟的眼睛都瞪圆了。
梁文学朝张一可急走了一步,好像要把张一可拉起来。火鸡的目光恶狠狠地射向梁文学,梁文学迈出的第二步又收了回来。
空气就像凝固了。
“你小子,还……”分头说了半句话,瞧瞧火鸡,又闭上嘴。
平头这时看看张一可,他看见了张一可滚落下的眼泪,以及脸上一种奇特的表情,那表情像是豁出去了,但不是真的豁出去了,倒像是做垂死挣扎。平头不忍,对火鸡说:“大哥,算了,还给他吧,这块玉佩值不了几个钱,地摊上的货。”
火鸡盯着张一可,脸上慢慢地浮现出轻薄的笑容。
“嘿,这小子还真跪了!”火鸡看了看别人说,又把目光落在张一可的脸上,“你怎么能跪下来?男子汉膝下有黄金,士可杀不可辱,就是死也不能跪呀!你不跪,我倒可能把玉佛给你!我真鄙视你这小子!”
火鸡肆无忌惮地践踏着一个人的尊严,浑然不知自己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火鸡哈哈笑着,骑上停在路边的山地车,另外两个也骑上车,一阵风似的远去了。
张一可还跪着。
“人都走了!”高伟冲张一可说。
张一可抬头,眼睛眨了一下,他忽然嚎叫一声,猛地蹿起来,向前跑去。
梁文学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张一可:“张一可,算了,他们是什么人,能给你吗?”
张一可在梁文学的怀里挣扎着,又蹦又跳,只差用手抓梁文学的手了。
李春林、高伟像看一件奇怪的出土文物一样看着张一可。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张一可尖叫道。
高伟走过来拉了一下梁文学。梁文学看看高伟,犹豫着放下张一可,张一可却瘫在地上,似乎刚才的挣扎耗尽了他的所有气力。
“你怎么能跪下来?”李春林说。
“是呀,叫了爷也就算了,你居然真跪了下来!这种人的话你也信?”高伟说。
梁文学也说:“那玩意儿对你那么重要呀!”说了这句话,想想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便对李春林和高伟说:“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要说到学校去!”
该回家了,梁文学、李春林、高伟都推起了车子,张一可仍坐在地上。梁文学催张一可回家,张一可没有任何反应。
“走吧,回家。”梁文学伸手拉张一可,张一可猛地把他的手甩开了,因为用的劲太大,梁文学的手被甩得打在自己身上。
梁文学觉得自己明白了,张一可心里不好受,他需要冷静冷静,于是梁文学就对李春林、高伟说:“算了,我们先走吧。”
路上,高伟有些激愤地说:“就是把单车给他们,张一可也不能跪呀!张一可太那个了!”
“真看不出来张一可是这样的人!”李春林感慨地摇摇头。
“梁文学,你怎么跟这种人是朋友?”高伟说。
“谁跟他是朋友?同桌而已。”梁文学脱口道,自己也被自己的声音惊了一下,不由回头朝张一可那边看看。
张一可还没有跟上来,他不可能听见这句话。
“为了那么一块破玉佛,真不值!”高伟似乎意犹未尽。
“其实……我们有四个人,如果论打架的话,我们不一定吃亏。”李春林说。
高伟急忙附和说:“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要知道你们这么想,我一准……”
梁文学“哼”了一声:“你还不是乖乖地把钱掏了?”
高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个人默默地埋头骑车。
直到跟梁文学分手了,高伟似乎才想起来似的,冲着梁文学的背影气呼呼地说:“我掏怎么样?跟你有什么不一样吗?有本事你就别让他们掏!真要你叫爷,叫你下跪,哼,我怀疑你跟某人没有什么区别!”
梁文学已经不可能听见高伟的话。
高伟又对李春林说:“反正我绝不会叫爷,也绝不会下跪!我总有一天要找火鸡那混蛋……”
李春林看看天,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