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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君恩误妾百年身

我回崔府的时候,爹打了我一巴掌。一点都不觉得疼,自幼是被打惯了的。娘贤惠而又大度地出来阻拦,爹骂得便越难听。家中姐妹大多远嫁给那些对弟弟仕途有用的官宦人家做妾去了。仅有十八妹待嫁闺中,一双极富灵气的眸子流光溢彩的,不再似小时候那般没出息。

姨娘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她怜爱而又眷恋地抚摸我的头发。

我恨恨地盯住她,打开她的手:“你说你干嘛做别人的妾呀。”随后她掉着连绵不断的眼珠子瞪着我一阵咳嗽,被我气得咽气了。

爹把她草草下葬,连柱香都没给姨娘上。

不过是妾,下人而已,礼当如此。

在娘贤淑的笑声中,我远嫁到北方嫁给了赵员外做填房。这个赵员外比之前的刘员外还要老,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娘说了,赵员外的正室身患重病,等她一死,我便是要扶正的,我欢喜极了。

可是我终究不是燕子,这一生从来没有飞出那堵墙,只是站的位置变了,面前的那堵墙变了,可墙终归是墙,仿佛可以屹立千秋万代而不倒。

在赵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赵员外是个小老头子,走起路来都左摇右晃,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还夜夜跑到我的房里来让我脱光衣服给他嚎,给他叫。

压到我身上的时候轻飘飘地,皱纹下面满口黄牙,口水直往我脸上蹭。

可就这样的老头子还嫌弃我的金莲不够小,嫌弃我的肩膀不够圆润,嫌弃我的腰不够纤细,嫌弃我同别人私奔过,嫌弃我私奔还被人抛弃,嫌弃我叫的声音不够大,还不如猪叫声。

但他是个好人,他说等家里那个臭婆娘死了就把我扶正。

我心里是顶开心的。

那样我便不是妾了,那样我便不是卑贱的姨娘了,那样我的孩子便可以不用唤别的女人当娘了。

赵员外死了,那恶婆娘还活得好好地。

我这一生都是妾呵。

也罢,就算进门就被扶正了,赵员外他那么老,也是怀不上孩子的。更别提有那么又软又糯的声音会喊我“娘”了。

这大概便是报应,是我害死了那两个孩子的报应。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主谋,哪能去怨别人呢。

张生嗅觉灵敏,我的嗅觉何尝又不灵敏呢,那碗安胎药和那碗莲子羹我一闻便知里面的猫腻。我以为自己滑胎了,她便会被张生嫌弃。可那只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而已。我从来没有彻底地了解过张生。

其实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罢。女人生来便是要被男人负的,崔莺莺就算做了张生的妻又如何,张生终究会娶妾的。闺阁中的时候是和母亲斗,出阁后便和小妾斗。一辈子都在和女人斗,这便是女人。都怪姓王的写的《西厢记》误了我。《莺莺传》里的崔莺莺被张生抛弃才是正解。

而男人,一边骗了良家的女子做了妾,一边又新娶了妻,还一边用话本子来显得自己多么地深情厚谊,看那些写悼亡词的雅人们有哪个不是妻妾成群。

更可笑的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我自小念到大的《邶风▪燕燕》不过是首送别诗。

和良人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有了第一个孩子便乞求张生让我一走了之,第一个孩子都有赵员外的大曾孙那么大了罢。

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拿起一本书坐在假山上能读上小半日,轻轻脆脆的读书声当真是悦耳极了。

若是能够及时醒悟,第二个孩子也有小曾孙那么大了,笑起来露出两瓣尖尖的虎牙,脸颊上那肥嘟嘟的肉如同糯米团子似的。健步如飞的小孩儿,像小老虎一样,活泼得很,整日在后花园中跑来跑去地。

我要是能有这样两个孩儿,便是唤我姨娘也心甘情愿。

燕子飞回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柳丝明媚的春天,大曾孙在假山边捧着文集略带奶气地念书:“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看着他头上的薄汗,走到他身边给他轻轻地擦去。

我极少出门,故而他不认得我以为我是他爹爹的某一名侍妾,那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骨碌地转动着,当真可爱。随后软软糯糯地说:“谢谢姨娘。”

声音像黄鹂鸟似的,我让他多喊了两句,那好孩子果然听话,叫得我心口儿甜得泛酸,我冲他说:“那句诗你念错了,是妻发初覆额才对。”

“夫子就是这样教的。”他反驳起人来一板一眼的,仍是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却让我心中火冒三丈。

我就这样一推,他便掉进假山后面的那个池子里去了。池子水浅,是淹不死人的。可他偏生运气不好,脑袋撞到了一块尖尖的石头上,整个池子的水变红了,如同宣纸上盛开的一朵红莲花。

小的那个吓得直哭,他一边大哭一边吼:“姨娘杀死哥哥了……姨娘……杀死哥哥了……”我训斥他说:“我不是姨娘,别叫我姨娘……”可是他不听,所以我把他也扔进了池子里,池水淹没他的脑袋,他挣扎的样子像扑腾起飞的燕子。

有趣得很,我笑出声来。天空万里无云,墙头燕子颉颃,风里带着潮湿腐败味的花香。

我终于知道,我要的不是越过一些墙,和谁谈过一段情,嫁给谁成为妻。而是想有个活下去的盼头,仅此而已。

在闻风而来的仆人的咒骂声中,我想到了在江南闺阁中的日子。那是一个有趣的日子,我遇到一个傻子。那个又穷又丑又脏的傻子说:“小姐,你是个好人。”

他是对我说的,他可真是个傻子。

他还咧开嘴笑着说:“小姐,莫怕,跳下来罢,我接着你……莫怕,我接着你。”

也是对我说的。

可那是多年前的老话了,连春天都没体会过,早就落在江南的雪地中变成了冰坨子,天一晴,化成了水,变成了雾,没影儿了。

现今的江南,该又是莺歌燕舞的。雅人们又对着那千年不倒的那堵老墙在炼字吟诗,在泼墨作画,在大碗茶里写着话本子。

深褐色的窗柩,雕花的隔屏,曲线玲珑,幽深明丽。清清泠泠的昆曲缠绵悱恻,二胡之声遥越,客栈鳞立,酒楼栉比。 7KiNrWGFm5GAYc7p220+L2qZfn3YgRiE2XF/4bq6AV7ThowhocchntRnL2UzS6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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