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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提到崔家的小姐和一个张姓的书生私奔的时候，人们眯起眼来笑得脸都要烂了。就连那些立了贞洁牌坊品行出众的寡妇也要粗鲁地啐两口口水。当真是不要脸的下贱胚子。那寡妇的眉眼再温婉不过了。
贩夫走卒们也喜欢听这些高门大户里的趣闻，是那茶余饭后的谈资。若是能再喝上一壶自家堂客温好的烧酒，再把这谈资当做下酒菜，真是再匹配不过了。
而文人们毫无疑问地更是喜欢这种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原本素昧平生的两个赶考书生若是相遇且看对方顺眼起了结交之心的话，开场白便是：“听说那崔九娘和书生私奔了……”这种文人间的寒暄真是再儒雅不过了。
就连与崔家沾亲带故的也极为得意，这些人里面有我的姐姐妹妹，还有娘。
除了我姨娘，还有我爹。
因为我就是崔九娘。
崔家小姐和张姓书生私奔了，你一定以为我的闺名该是叫崔莺莺，可是看官你错了。
我是崔九娘，不是崔莺莺。
为什么叫九娘呢，因为我在家中排行第九。
上面有九个姐姐，下面还有九个妹妹，家中姐妹甚多，爹嫌麻烦，还说女孩子家家要什么名字呀，你们姐姐妹妹太多了，起了名字我也记不住，记住了名字也对不上人，按照排行来保管不会认错。
说道好像也在理，爹从来不到后院看我们，取了名字也会喊错的。
可我就是想要一个名字。
九岁那年我有弟弟了，在我有了九个妹妹之后终于有了一个弟弟，心中开心极了，爹在产房外喜极而泣，翻烂了好几本说文解字才给弟弟取好了名字。
难怪爹不给我和姐妹们取名字，原来取名字是这样费力的事。
弟弟是娘生的，娘央求爹给弟弟的大姐赐名，爹沉思了良久，说娘是家里的功臣，这次听娘的。
我也极想要名字，我跑起来的时候粉红衫子上的小花似乎要飞到天上去了。我气喘吁吁地对爹说：“爹爹爹爹，女儿想叫崔燕燕。”我以为是爹嫌取名字麻烦，就乖巧地把自己的名字给想好了，这样爹就不用去查说文解字了。
“你老子还没死，你这混账竟想着要自己给自己取名字了！”爹反手就扔给我一巴掌。那堆原本飞上天的小花花从天上落下来，冒着金光，直往我眼睛里钻。
娘在一边抱着小弟弟笑得颇为贤惠且得意，弟弟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娘劝爹说：“你看，你吓坏了大郎。”爹断定是我吓坏的弟弟，又反手给了我一巴掌后叫我滚出去。
姨娘心疼地抱起怔怔的我。
忘了哭的我还沉浸在那个名字里面。
燕燕于飞。
是诗经里燕燕于飞的燕燕。
崔燕燕，多好的名字呀。
我推开姨娘，斯歇底里地吼到：“我为什么是你生出了的呀，娘说得对，你就是贱人。”姨娘掉下连绵不断的泪珠子。
我在泪眼朦胧中看到娘走过来，姿态楚楚的样子和姨娘如出一辙，是爹喜欢的样子，她在姨娘面前停下，用一种居高临下而又颇为怜悯的目光打量着姨娘还有我。
姨娘她彻底输了，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种认输不是因为娘先诞下小弟弟，而是因为我，没有什么比自己的骨肉靠向自己的仇敌更让人输得彻底。
我看到姨娘弯下身来，低眉顺眼地喊了声：“夫人。”
娘笑得花枝乱颤，在她诞下小弟弟之前，娘是府中最不受爹待见的，因为自从她生下大姐后，爹的其他妾室接连有孕却也接连诞下女婴，用爹的话来说就是娘克了他的香火。
于是爹娶了更多的妾，府里也有越来越多的女婴。后来甚至扬言要休了娘，这时偏逢姨娘进府，便把这一切怪罪在姨娘吹的枕边风上。可姨娘脾气倨傲，不把娘放在眼里，更别提像今天这般伏低做小。
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姨娘跪下来用央求的语气来恳求娘说：“求夫人替九娘向老爷讨个恩典罢。”
我顿时间忘了哭，心中涌上一股窃喜，姨娘跪在那里的样子真是滑稽，像一条看家的老黄狗。
“九娘的事记下了。妾就是妾，妻就是妻，你的本分可也得好好地记劳了。”娘抿起嘴窃笑的样子让我看到了希望。
可是我永远都没有等到我的闺名，永远。
娘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肯定是姨娘没有把话给记牢。
你看，妾就是妾，连点小事都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