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翠花无论什么时候提起这件事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她一到家以为会得到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和软糯甜腻里带着思念味道的“妈妈”，却没想这孩子一见她就把脸转到一边，怎么喊他都不过来。翠花伤心的这个哭啊，她转身用衣袖擦着眼泪，儿子就偷偷的看着她，她在院子里干活，他就趴在窗户上看她，等过了几天熟悉了，却是再也不肯离开妈妈了。

她不在的时间儿子还养成了一个坏习惯，白天上炕不拖鞋。那时候的炕都是草席编的，他不拖鞋那草席就被他踩坏了。翠花怎么说他都不听，你不让他上去，他就在那使劲地哭，他奶奶就心疼了。

“你就让他穿鞋上去呗，我们在家天天都穿鞋在炕上玩！”

翠花无力反驳，她又不能顶撞婆婆，最后是一个月换一张草席。

世仁一想起她主动回来这事就笑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露出一口翠花随时都想给他掰下来的牙。翠花气的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小眼睛没有好心眼儿！唉，翠花不战而败，谁让她是个心肠柔软的母亲呢！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世理都要结婚了，连翠花又生的女儿都已经一岁多了。

说起世理的媳妇呀，那血统可够混乱的。她的奶奶是俄罗斯人，她的妈妈是朝鲜人，所以人家说起老袁家娶的这个会多门语言的二儿媳妇，都笑着竖起大拇指。哈哈，那可不是在夸他家厉害嘞，那是佩服他家有勇气娶这脾气火爆的女人过门，那可是出了名的小辣椒嘞！

这个混血儿媳妇平时倒是不说外语的，后来她的孩子们倒是有去俄罗斯发展的。

翠花提起这个妯娌啊又是叹气又是佩服的，因为人家结婚直接跟二老要房子，没房子不结婚！

时代不同了，翠花公公被儿子磨的没法子，只得把现住的这套房子给他们结婚用，自己和翠花家又盖了间房子。虽说是土房子不值钱，可他家那半年都没吃上豆油。

订婚那天，村里的干部也来了，大家围着桌子吃饭时，村长就对翠花的公公说道：“老袁啊，你有福啊！你家这大儿媳妇咱村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你这老二结婚又是买手表又是给倒房的，你可不能亏了大儿媳妇啊！”

桌上的人就点头跟着笑，翠花永远做的多说的少，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那是，那缝纫机就是给大儿媳妇的！”翠花公公喝了点酒，一高兴就把新买的缝纫机许诺给了翠花。

他没看见翠花婆婆瞪着他杀人般的眼神，这老头别看是个农民，说话办事那可是干部作风嘞！

这缝纫机是今年新买的，一直放在婆婆那屋。因为翠花婆婆不会做现在样式的衣服，所以基本都是翠花在用，连着比自己儿子小一岁的小姑子世花的衣服都是她做的。她虽用着可却从没人说过这是她的，现在这物件给自己了，翠花不贪心她心里高兴着，结婚到现在自己也算有个大件了。

分家那会儿是在春天，家里的粮食也不是很多，但该分的也都分了。说是分家，可翠花还是和婆婆他们吃住在一起，家里的条件翠花也是知道的，她不像那厉害的妯娌每样都去斤斤计较，说她大度不如说她是心大。

翠花的女儿那时刚断了奶得吃些细粮，她婆婆就多给了她一瓢白面。翠花本来挺感谢婆婆的，可因为天天都是她给大家做饭，她是知道还有一点大米的，于是她就问：“娘，我记得还有点大米的，我想给红岭（翠花的女儿）熬的米粥喝！”

孩子太小也不能总跟着他们吃大饼子，面也不多，豆油还是她跟邻居借了一碗给孩子单独吃的。

“啊，世理最近身子不好，我给他拿去治病了！”

婆婆这么一说，翠花还没反应过来，“这大米还能治病吗？”

“嗯，人家说用饭盒蒸了，吃了就管用。”

翠花愣在那里，她实在想不明白，给世理吃就吃，说什么治病，亏得老太太想的出来！

等翠花的第二个儿子出生时，家里还是和从前的光景。世理说他老丈人那边烧火烧木头，一天能挣一块多，世仁就动心了。他们两兄弟商量后决定一起搬过去，等在那边稳定了再把爹娘接过去。

翠花一家要去的地方正是中俄的边界处——珍宝岛，那年因为珍宝岛的归属问题中俄经常发生冲突，甚至动用了正规军，那次战斗被称为“珍宝岛保卫战”。

这天兄弟俩找了辆车，把所有的家当都搬了上去，加上另一家的行李车才堪堪装满，都穷，实在是也没什么家当。

就在翠花要去搬缝纫机时，却被婆婆一把摁住了。

“娘，你不是说这个给我了吗？”这天天做针线活翠花离不开它啊。

“对，这个是说给你了。可那珍宝岛兴许哪天又打仗了，你说你们回来再搬着它多麻烦呀！”婆婆见翠花往心里去了，又说道：“再说了，你们在那边过好了，我们也得过去，等到时候搬过去再给你也不迟呀！”

翠花虽然觉得婆婆说的有道理，可心里依然不高兴，但世仁也不说什么，她没办法也就没搬了。

这一去，翠花一家就在那里扎根了。后来翠花的姐姐在山东家过的不好也搬了来，从此翠花在这里有了亲人，想家的心也得到了慰藉。

人哪，只要勤快、肯吃苦日子就会越过越好。结果还真应了翠花婆婆那句话，等翠花他们在这里稳定了，她婆婆也就跟着搬了过来。

那时翠花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老二家说是住不下那么多人，翠花他公公一共五口人就都住进了翠花家的另一间房。

要说翠花这辈子呀，一直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虽说不上多会说话招人喜爱，可也从来没跟婆婆红过脸儿。可就因为这个缝纫机，翠花这当姑娘时的倔脾气是彻底发作了。

婆婆没搬来时，她做活都去别人家借人家的缝纫机用，这回婆婆带着她的缝纫机来了，她去拿回来是理所应当的。婆婆平时虽然也欺她老实，可翠花没想到她在这件事上竟然如此蛮不讲理！

这天，翠花刚干活回来就听大女儿红岭说：“妈，我奶来把缝纫机给搬走了！”

翠花一听，这火“噌”的一下就蹿起来了，她放下锄头二话不说直奔婆婆屋去了。这缝纫机她昨天才搬回自己屋的，她竟然趁自己不在家又搬了回去！说是给自己的怎么那么大岁数还说话不作数呢？

翠花越想越气，她几步冲进里屋，公公正在和邻居下象棋，婆婆在炕上缝补衣服，见翠花来了直奔缝纫机去，急的连鞋都来不及穿，光脚就跑去按住了缝纫机，瞪眼厉声说道：“你这是要抢怎么的？”

“我不抢，我正大光明拿我的东西！你说给我了就是我的！”

翠花一改平日温和的个性，今日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婆婆吃惊的看着她，“我东西放你这就成你的了？这还讲不讲理了？”

“我这就是在讲理！你要是不给我，我就拿斧子劈了，谁也别用！”翠花一步也不让，说着就将缝纫机往外搬，婆婆就往里拽。

翠花公公看着婆媳两人在那争执，站在一边束手无策。这帮谁都不对，他不禁感到有些为难。这时两人的吵闹声惊动了周围的邻居，门口很快就围了一圈人。

“哎呦，让这么多邻居看看哪，她这不是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吗？”翠花婆婆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下挡住了门口，边拍着大腿哭边又说道：“我的缝纫机来到她家就成她的了，这不明着抢吗？”

翠花见她颠倒是非黑白，不禁气的浑身发抖。她今天让邻居们看了笑话，心里更是憋了一口恶气！

“爹，当初你守着生产队当官的不是说这缝纫机给我了吗？”翠花气的说话都带了哭音儿，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她婆婆这么刁蛮的人。

“对，是给你了！”邻居都在看着，公公顿了下，说道。

“那我娘不给我，不让我搬！”

“你放心，说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一会我给你送去！”翠花公公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不想再像耍猴一样的被人围观。

“爹，这可是你说的，大家伙可都听着呢！这缝纫机现在是我的，我就是不用了我把它劈了当柴烧！”说完翠花就走了。

翠花公公倒是说话算数，她前脚走他后脚就给送去了。这一送不要紧，老太太在家可闹开了。

她坐在炕上，拍着大腿哭的像是唱大戏，“这是都欺负我这个老太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也没法活了啊！”

这又哭又嚎的左邻右舍都听见了，翠花不管，爹答应给她的，她说什么也不会还回去的。

这事闹着的时候世仁不在家，他还是在外面听一个老乡跟他说的。

“世仁啊，你快回家把那缝纫机给你娘送回去吧，可别让这老两口因为这个天天打仗了！”世仁一听，还有这事！他二话不说就回家了，进了屋扛起缝纫机就走，翠花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气的也在那哭。

“你们一家人就欺负我傻！人家老二媳妇结婚衣服、鞋、手表要啥有啥，这说给我个缝纫机掉头就不认账了，没你们家这么欺负人的，你们怎么不敢这么欺负老二媳妇！”

翠花哭的一抽一抽的，她这辈子就是软弱无能让人给欺负住了，她又想起了在这个家里受的种种委屈，这哭声就越来越高了。

“等你以后有了儿媳妇，你也欺负她们去！”这是小眼睛世仁出的馊主意，翠花却气笑了。

“学你娘从哪受的气再发回哪去吗？我可不是你家那样的人！”翠花说着又哭了起来。

世仁没法子，他边往外走嘴里边说道：“不就是一、二白块钱的东西，明年种点倭瓜，卖了钱我就给你买！”

话是这么说，可那还不是自己的钱？翠花心疼啊！这事情就这么了了，第二年世仁一卖了倭瓜，马上就去给翠花买了缝纫机。从此，翠花也长记性不再搅和婆婆家的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