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转眼翠花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在农村她这个年纪都有抱娃做娘的了。可她偏偏对介绍的对象看也不看，他们不知道的是，她真的不想再待在这个穷地方了。

这天翠花又从山上捡回来些树枝，这是要烧火的，现在他们可不吃树皮、草根了。

“翠花翠花，你过来，过来！”二丫躲在一个房子侧面老远的喊她。

自从土地归了生产队，她爹又病死了，她家的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二丫，到家里说去！” 翠花拖着树枝就要往前走，却被二丫上前一把拉到了房头说话。

“翠花，我要走了！”二丫有些伤感，可又说不出哪里伤感。

“走，走哪去？”

“我娘在东北又找了户人家，我跟着过去。”

“那还回来吗？”

二丫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村里人都说东北条件好，吃的好穿得暖，除非是回来看她哥，不然她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

“翠花，听说又有人给你相亲了？”

“嗯。”翠花低着头有些腼腆，她紧抿着嘴唇，两边就显出两个深深的大酒窝来。之前也有来说亲的，可都是一个村的。这村子又破又穷，翠花实在不想一辈子窝在这里。这次听说这家人已经在东北呆了几年，天天吃苞米面大饼子，烧火都烧木头，翠花决定为自己赌一把，反正最坏也不过如此了。

“你估计是要我比我早出嫁喽，可惜我不能送你啊！”二丫开始还打趣翠花，说到后来却是有些难过了。

“还是我先送你走吧！”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里，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娃娃现在就要各奔东西了，她们不知前方的命运如何，可她们相视微笑着，彼此祝福着。

翠花是知道今天那个相亲的人要来的。他们两个村之间大概十五里路，步行到这儿也差不多这个时候了。

他是她家胡同口那家的亲戚，家里排行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人老实，能干活，会过日子。据说他爹已经去东北三年了，那边的生活不知道比这里好了多少倍，他娘今天秋天也要领着全家投奔过去。

翠花一听心就活了，她真是厌烦了天天捡树枝吃又硬又干的地瓜，她要天天吃大饼子，有棉衣棉鞋穿，她要换一种过法。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虽然她不见得是往高处走，但肯定也不是往低处流。

翠花心里想着，手里还拉着刚捡来的树枝。眼看着到胡同了，就见门口坐着一个人。

世仁个子不高，胖瘦中等，眼睛却忒小，挤挤巴巴的长在一处！还是肿眼泡，显得眼睛就像没睡醒似的只裂开条缝。

翠花心里知道是他，只道这人真丑，眼睛小的倒把嘴显大了，下嘴唇厚不说还有些向外翻。之前介绍的对象哪个不比他好看的，翠花不禁感叹自己命苦！

后来家人将两个年轻人领到了男方亲戚处，见见面，聊聊天，没成想这事就这么成了。

翠花回到家里，翠花娘问：“这人是长的不起眼，可是能干活呀，你同意不？”

“同意！只要能一天三顿都是苞米面大饼子，我就同意！”

就这样，翠花为了口吃的就跟了世仁，世仁用了二斤棉花和做一身衣裳的布料迎娶了翠花。

临回东北前两天，翠花爹说：“二嫚儿呀，听说那东北都不睡炕，都睡床，我给你买床单你带去，别让人从门缝里看咱！”

翠花爹就去市场买了对枕头套和枕巾，还有个大床单和一套二手衣裳，这样翠花临走时就有了两身像样的衣裳，包袱皮里有了嫁妆，这婚也就算是结了。

放到现在，那可是旅行结婚了。可他们一没钱二不是去玩的，这意义就不同了。他们动身去东北那会儿已经入冬了，山东的冬天还是比较温柔的，翠花穿着单鞋也能勉强度日。可到了东北，她才知道什么叫滴水成冰，什么才是真正的寒冷。

两人坐在去东北的车上，半路车坏了，他们又倒到小车上。两人都穿着薄薄的单鞋，衣裳也不够厚，翠花冻的嘴唇发青浑身直哆嗦，下车时不停的在地面上跺脚。

等两人一上车就引来了大家的关注，大概是奇怪这么冷的天两人为什么穿的这么少吧！翠花一上车就将脚蜷起坐在屁股下面，脚已经冻的没了知觉了。

世仁拿着两人的包袱，也冻的够呛。那时候太穷了，连双棉鞋也买不起，后来到了世仁家里，还是公公给婆婆买的棉鞋大了，婆婆穿不了，翠花才有了双棉鞋的。

听说往往只是个传说，只有自己亲自看见了、听见了、感受了才知道事情的真实性。

翠花婆婆家并没有她爹以为的那么富裕，也没有床来铺他大老远买的床单。世仁家只有一个大炕，全家七口人都挤在这一个炕上。好在公公在牲畜厂给人家做饭，一般是不回来住的。

翠花给家里去了封信，写着她看见的一切，当写到就给她买了两条小毯时，发现毯字不会写，就先写了个毛，想着等回头问问谁再补上，结果这事就给忘了。等山东家老爹收到信就是给买了两条毛，全家人也闹不明白两条毛是啥东西，还是后来翠花回家一问，才知道到底是个啥。

“嫚儿啊，我看你行李卷里带的布面呀，咱们这被也不够盖的，我这还有点棉花加上你那小毯，我再给你们做床被吧！”世仁娘说。

于是翠花的床单做成了被面，不知道她爹看见了会作何感想。一天三顿苞米面大饼子倒是真的，这或多或少给了翠花些许安慰。

世仁话不多，也不算心细，两人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他眼里都是活，从早到晚的不闲着，贼抓活儿。

这天寒地冻的，他买了些铁丝自己做了个爬犁，带着翠花上山捡些树叶树枝，几天就堆了个大草垛那么大的。翠花没想到来了东北竟然还是捡树枝，她真是欲哭无泪啊，不过这东北的树木多，林子大，倒是比她那好捡多了，而且捡几天就够烧半冬了，她心里稍微舒服了点。

天冷也没什么活干，除了做针线活，翠花就跟婆婆学做饭，这在家里因为有大姐她是从来都没干过的。

婆婆是个看着面善实则很强势的婆婆，这在平时她数落公公的时候就能看出来。翠花生性温和，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惧怕她的。

婆婆让她贴大饼子，她说不会。

“你连这个都不会？”婆婆吃惊，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有几个女娃不会做饭的？

翠花摇摇头，表示她可以学。

于是，婆婆开始教翠花怎么烫面，怎么贴大饼子。翠花虽说不上聪明，可失败是成功之母啊，再加上每次婆婆都从旁指点，次数多了自然也就会了。老话说，学到手都是自己的，翠花是学会了，可做的也越来越多了。

婆婆家永远都是一个菜，就算过年了也是包点饺子再炖一个菜。年三十翠花出门倒水，邻居就问：“中午做几个菜呀？”翠花这才知道，原来过年是要比平时多做几个菜的。后来生活好了点，过年翠花就做四个菜，从那开始世仁家过年再不是一个菜了。

翠花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一过完年翠花公公所在的厂子就倒闭了，她公公下岗后就被下放到农村种地，所以这一大家子就都到了乡下。没房住怎么办？生产队就收拾出一个马厩给翠花一家人暂且住着。

那时正是二月份，天气寒冷，屋里烧不了炉子，除了炕上暖和别地儿都冷。

“哎呦，我这腿啊，年轻的时候冻的落下病根儿了，现在是一点也着不得凉啊！哎呦，我这走路都疼啊！”等屋里收拾的差不多了，翠花婆婆就坐在炕沿上与其说是自言自语不如说是给有心人听的。

炕太小，这些人实在是住不下，盖房子也得等开春了才行。

“我俩睡地下，你们挤挤！”世仁说的是他跟翠花两人。哪有让父母睡地下的道理？说着他就出门去找可以铺在被子底下的板啊干草的。

翠花看着没有说什么，这地下一睡就近四个月。

白天除了二小叔子世理，要走三里地去上学，翠花她公公会偶尔出去转几圈，剩下的一家人是不怎么出门的，白天都挤在炕上，就这样熬到了五月份才着手开始盖房子。

为什么那么晚才盖房子呢？因为那会开春农田就开始忙活起来了。翠花和她男人加上她公公在生产队挣工分，她婆婆在家带孩子料理家务。在生产队一个男人干的好一天也就挣十分，翠花却是和男人一样的卖力气，她也能挣十分，自家男人从此对她刮目相看，翠花面上不显心里则雀跃不已。

那时每天都是忙碌的，只有下雨的时候地里活少的时候，翠花她家才开始用土和了泥盖自己的房子。她只要一想到这以后就是自己的家了，那满身的力气恨不得都使进去。待房子初具模样时，地里的活已经告一段落了，外地正在招盖房子的临时工，世仁一看就在家待不住了。他和翠花一商量，就卷了行李出去打工了。

过了几天又有招人盖房子的，翠花婆婆就问翠花：“嫚儿啊，我听你刘婶子说她家瑛子要去打工呢，正好招两个女的，你也跟着去吧！”

“娘，我在家帮帮你吧，世法还小，你又做饭又得顾着菜园子，我怕你忙不过来！”其实翠花是感觉身子不太舒服，不然她早就跟着人家出去打工了。

“哎呀，家里这点活我跟你爹就忙过来了，你去吧，晚了活就没了！”

翠花婆婆催促着她快去报名，就这样翠花也背起了行李卷出去打工了。可到那的第二天她就喷嚏加咳嗽的，晚上还发高烧，自己只得用冷水毛巾敷着额头，难受的在被子里偷偷地流眼泪。

这一病就半个多月才好，她没舍得也没钱买药，就这么生生的挺了过来，那个时候年轻，身体好，活照样干，病自己也慢慢好了。

等翠花夫妻二人回来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家里的房子已经盖好，翠花夫妻分得一间房，虽说一家人吃喝还在一起，可翠花总算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小天地，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日子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因为他们不怕穷，他们有肯劳动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