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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魔头

(一)

第二天一早,老赵和凤儿便收拾行李,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奔陈州而去。陈州离崇安路途遥远,二人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半路上盘缠用完了,便靠乞讨为生,彼此相依为命,这一路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经历了多少磨难。支持他们走下去的,是心中对于公平和正义仅存的一线希望。

行了月余,终于到了陈州城,两人此刻已和叫花子完全没有区别,走在街上,行人见了无不颦眉避之,总算遇见一个好心人,指给二人诚合当铺的所在。待老赵和凤儿到那里时天色已晚,只见院墙高耸,朱门紧闭,似是已经打烊了。两人不敢敲门,便坐在门外台阶上候着。

就这样整整坐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那门终于“吱”地一声开了,里面走出来两条大汉,身形矫健,面容彪悍,赤着的膀子上满是森然的纹身,见了赵氏爷俩儿,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吊铜钱掷在地上,道:“老头儿,这不是你呆的地方,拿了钱走吧!”

声音里有一种令人不可违抗的威严。

老赵和凤儿见了这两条大汉,心里直哆嗦,心道这两人莫非是当铺雇来护院的打手,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当下只好鼓足勇气,结结巴巴道:“我们不……,不是要饭的,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人眉头一皱:“此地怎会有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定是搞错了,快走快走。”

“我们的确是来诚合当铺这里找人的。”老赵说着,从怀里拿出来那个刻着蝙蝠的银牌。

那两人见了那银牌,脸色登时一变,厉声问道:“此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老赵见了两人的神色,心里更加害怕,连忙答道:“是我的一个朋友给的,他叫石敢当。”说着将那银牌翻过来,牌背面隐隐可见用利刃刻着的一个“石”字。

两条大汉面色肃然,互视一眼,接着用明显缓和了的语气道:“你们两位且先进来。”

两人领着老赵和凤儿进了院子,来到一间宽敞的厢房,嘱咐他们先休息片刻,说话的态度已和方才截然不同,竟似有了几分尊敬,说完便掩上门走了。

祖孙俩忐忑不安地候在房里,很快便又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似是这里的仆人,每人提着个木桶,里面是热腾腾的开水,竟是来服侍老赵和凤儿洗澡的。

老赵和凤儿一辈子也没让别人服侍过这个,惊讶之余连连推辞,那两个仆人也不勉强,备好香汤,留下两套整洁的衣物,告辞而去。

祖孙俩合计一番,觉得定是能见到那石敢当了,但这里的人可能觉得他们衣衫褴褛形如乞丐,不便相见,故想让他们两人收拾一番。当下不敢怠慢,各自去脱衣沐浴。一路的疲惫劳累,经那暖洋洋的热水一泡,顿时去了七分,浴桶里的赵老头想到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人,再想起这些天来的辛酸苦楚,禁不住老泪纵横。

浴罢更衣,两人笔直地坐在房里,等石敢当出现。不出所料,很快就来人了,但还是两个仆人。他们每人提着一个朱漆食盒,利索地摆好桌椅,从食盒里端出食物来,摆了一桌子。一共八菜一汤,有荤有素,外加一盆香喷喷的白米饭,甚至还有一壶酒。

原来是让祖孙俩用饭。

老赵和凤儿一路过来,恨不得连草根树叶都尝遍了,这下也不再推辞,上前风卷残云吃起来,只觉得这辈子从没有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两人本还担心几年过去了,那个人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见了面赶自己走,现在看来这份担心是多余了,不由得感激得再次流下泪来。

用餐完毕,仆人进来收拾了桌椅,片刻后,脚步声响,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中年人,面皮白净,一身长衫用料很考究,裁剪得也很得体,戴着个绅士帽,看上去颇像一个体面的生意人。老赵和凤儿仔细看了看对方,确认此人并不是当初自己救下的那个石敢当。

中年人仔细地问起两人的来历,如何认识的石敢当,如何得到的那个蝙蝠令牌,当初石敢当留下了些什么话,等等。这是老赵和凤儿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有人问这些问题,老赵一五一十地做了回答。但是,中年人并未问两人此番为什么要来,他更关心的似乎是那个蝙蝠令牌和两人同石敢当的关系。

最后中年人点点头,道:“我看你们两位都是老实人,想必没有说谎,请原谅我如此小心,因为你们要找的人不是一般人,他此刻已不在这里,不过我能送你们去见他。”

说完便领着两人出了院子,此刻当铺大门外已多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四匹马拉的,车夫已就位。中年人送老赵和凤儿上了车,嘱咐了车夫两句,随后便听清脆的一声鞭响,马车开动了。

车厢内很宽敞,足够两个人平卧的,还铺着松软的鸭绒被,马车走得也很平稳,祖孙俩坐在车里,感觉很舒适。空气中还有一种淡淡的清香,似是用了某种香料,令人的心情不免也愉快起来。只是车帘是封死的,无法看到窗外的景色,想必是不想让两位乘客搞清楚具体方位。当然,祖孙俩对此并不在意。他们想起此前一路上的辛酸落寞,只觉得恍如梦中。

马车足足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似是到了一座山上的某处院落。车夫通报一声,便上来一条大汉,领着老赵和凤儿进了院子。院内很清静,人不多,但每一个老赵见到的人看上去都矫健威武,走起路来劲道十足,而且身上都带着兵器,有刀剑这种常见的,还有老赵根本不认识的。祖孙俩到了这种地方,心里既害怕,又燃起了某种希望。

到了一座厅堂门口,迎面从厅内出来一人。

那人威风凛凛地走过来,看上去年近三十,身高八尺浓眉锐眼,肤色黝黑,穿着一件体面的宝蓝色锦袍。同外面那些人一样,他腰间也挂着兵器,是一把刀,但给人的感觉却跟那些人完全不同,具体哪里不一样老赵也说不清楚。

隔着老远,那人锐利如刀锋般的眼神便向老赵投射过来。

老赵双腿一软,当场就要跪了下去。同几年前相比,对面这人虽然蓄起了短须,虽然精神焕发了许多,但正是那凌厉的目光让老赵认出,此人正是当初自己搭救过的那个石敢当!

没等老赵双膝落地,石敢当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老赵,道:“赵老,你来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老赵,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脸上也出现了亲切的微笑,他的笑容如同冬天的暖阳照射在老赵久已冰冷的心头,老赵心头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石敢当扶起老赵,将祖孙俩让进厅内坐下,耐心等两人情绪平静下来,然后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他知道老赵千里迢迢来求他,一定不是小事情,但还是没想到事情有那么严重。当他看到凤儿揭起的面纱下的脸庞时,他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当听说凤儿的爹娘已经惨死时,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双眼已似要喷出火来,若非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老赵此刻已被他的表情吓坏了。等老赵讲到徐子轩、常春娥夫妇路见不平,毅然抛下幼子挺身而出,结果双双惨死之时,即便是听人口述,石敢当亦不免动容。

待老赵讲完遭遇,石敢当沉默片刻,然后长叹一声:“你们一家老实忠厚,与人为善,却遭如此大难,可悲,可叹!官匪勾结欺压百姓,忠义之士不得好死,这种事情我见过不少,却没想到也发生到你们头上。两位一路劳顿,且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叫人送老赵两人先去歇息,自己一人则留在大厅内。他先是缓缓踱着步,把玩了一番老赵还给他的那块蝙蝠银牌,然后突然手一探,拔出了自己的刀。

刀光雪亮,宽阔的刀背上竟镌刻着一只只逼真的蝙蝠,手工极其精美。他静静注视着那些蝙蝠,眼里闪闪发着光。

“看来你准备出手了。”屏风后面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这人没有携带兵器,生得剑眉入鬓风姿隽爽,身材也硕长挺拔,是个标准的美男子。他同石敢当一样,穿着质地考究做工精细的锦袍,不过比起前者,他穿着这身行头显得有风度得多。他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眸子同样炯炯有神,但那眼神似乎更多了几分寒意。方才他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听老赵哭诉,直到此刻才露面。

“老何,不妨说说你的看法。”石敢当头也未回,似是早就知道那人一直在场。

此人姓何,叫何强,比石敢当小二岁,但石敢当仍称呼他为“老何”。

何强看着石敢当手中那块蝙蝠银牌,笑道:“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拥有这样一块令牌,你却随便就把它送了人,也不知你和这祖孙俩有什么渊源?”

石敢当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事其实你也知道,几年前我路经崇安,被昆仑派十七名剑客围攻,经一番血战我杀出重围,但身负重伤昏迷在山中。多亏赵老一家发现了我,并悉心照料,我才捡回一条命来。为了表达谢意,我把这令牌作为信物送给他们,以便日后有机会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原来如此。”何强点点头,然后悠然道:“我听说那九幽堂,潜伏有一个高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他边说便留意着石敢当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九幽堂有难对付的人,那我这忙就不帮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说完两人都笑了。

“不过,”何强正色道,“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据最新的消息,一向谨慎小心坐山观虎斗的华山派也加入了剑客盟,公然与蝙蝠山庄为敌了。如此说来,庄主他老人家患病之事看来是真的,否则华山派不会有如此举动。现在剑客盟各大门派视庄主之病为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蠢蠢欲动,想借机发难。我听说有几个分舵已处于剑拔弩张的形势下,咱们这里恐怕也不会太平很久了。”

石敢当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赵老一家与我有救命之恩,他们遭如此劫难,我岂能忘恩负义袖手旁观。我虽然没有子嗣,却也知道何谓舔犊之情,那徐子轩、常春娥夫妇,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却能为毫不关己之事,抛却幼子,挺身而出,这两人的义举实在令人钦佩!所以,于情于理,我也要去一趟崇安。”

“所谓强龙敌不过地头蛇,崇安毕竟是九幽堂的地盘,你此去可要小心。”何强仍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放心好了,我走之后,这里的事你照应着点。”

何强终于哈哈笑了:“我说石大哥啊,你我做兄弟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是什么令你觉得我何强会让你孤身犯险、千里迢迢去单挑一个门派?你这趟崇安之行,要么就不要去,要去,说什么也得叫上我才行。”

石敢当微笑着看着他的朋友,对方的话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他也不客气,道:“你能去当然更好,闲了这么久,你我二人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这就对了!何时动身?”

“马上动身。”

“此去崇安有两条路,一条水路,一条陆路。水路乘船,轻松闲适,一路风景亦佳,就是远点;陆路骑马,山高道险,一路盗匪横行,但是快些。走哪条路?”

“当然是骑马。”

石敢当说罢走出大厅,跟一个管家模样的灰袍老者说道:“老李,去把我和何强的马牵来,我俩要下山去杀几个人,你和弟兄们在这里小心守着,千万不可大意!我们办完事便会赶回来。”

老者点头匆匆而去,石敢当和何强各自回房收拾一番,片刻后马已备好,两人翻身上马,风一般直撞出山门,绝尘而去。

(二)

天福楼是崇安城最有名的酒楼,当然也是生意最好的。即便是前几天门外出了命案,也没有影响天福楼的生意。每天正午时分,这里的客人总是爆满,稍微去晚点,即便是一楼最普通的客座也会坐满了人。

可是这一天有了点例外。天色已近午时,天福楼内那宽敞舒适的大厅里还有好几张空桌。前来用餐的客人倒未见少,但是只要在那几张空桌边坐不了多久,便会脸色异常地匆匆离开,如此已走了好几拨。

对此,胖胖的酒楼老板起初略感差异,但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原因就在那几张空桌边的两位客人身上。

那二人不是本地人,他们衣着得体,出手豪阔,酒量惊人,其中一人腰间还挂了一把刀,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但关键并不在此,在于这两人的眼睛。他们看人的眼神与常人不同,被他们目光扫过的人,心底总是莫名其妙的升起一股寒意。坐在他俩身边的客人,更是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随时会有一把刀从背后插过来一样,因此没有人能在这两人身边坐的安稳。

老板不由得心里苦笑,他当然不能因为眼神就把这两人赶出去,况且他也不敢。事实上他面对这两人时,一颗心也突突跳得厉害。既然如此他只能自认倒霉,今天只好少做点生意了。

就在这时要命的事情发生了,老板突然发现那两个客人在向他招手,他左右看了看,确信对方是在向自己招手,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堆着笑脸迎上前去。

好在这两人只说了一句话:“明日午时,让阴无极和薛人豹在这里等我们。”说罢便留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去。

很多人都知道,这天福楼的大东家正是薛人豹,但从没有人敢用这种方式指名道姓地找薛人豹,更何况还有个阴无极。事实上,薛人豹、阴无极,还有薛劲松和欧阳朔此刻正在楼上雅座里,冷冷看着两人的背影。

他们几位只要没事,几乎天天都会在天福楼吃酒,这么两个人出现在酒楼里,当然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他们已经透过中庭观察这两人很久了。

老板第一时间告知了他们那两人的话,一时间几人都沉默起来。

片刻后,欧阳朔问道:“这两人是何人?”

薛人豹:“不知道!”

“会不会是宏义门的人寻仇来了?”

薛劲松冷哼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豹儿,你又有麻烦了。”

薛人豹冷笑:“若是真的来找麻烦的,那也正好。这两人敢上门寻我的晦气,我看也不用等到明天了,我这就叫人去收拾了他们。”

“不要轻举妄动!”薛劲松略带愠怒地看了侄子一眼,“这两人,我看不是省油的灯!”

“叔父,初次见面,你如何得知这两人的深浅?”薛人豹有点不服。

“感觉。”薛劲松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两人身上,隐隐含着一种杀气,不是久经战阵的人绝没有这种气质,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那,您看如何是好?”听叔叔如此一说,薛人豹立刻有点犯怂。

薛劲松沉吟片刻:“此处有天时地利人和,你们明天不妨就在这里会会他们。阴老三,我明天要去大哥那里见一位贵客,这里还需你来照应一下。”

阴无极保持着一贯的沉默,缓缓点了点头,眼中似有一道厉芒闪过。

“还有,”薛劲松似是还不放心,“明日午时这里一概不要接待外客,找二十个功夫最好的弟兄在下面候着,随时准备动手!”

欧阳朔道:“薛大哥,你莫非忘了这里还有兄弟我在?明日我带上几个最得力的兄弟,来助豹贤弟一臂之力如何?”

薛劲松眉头一展:“如此最好!有欧阳贤弟助阵,我就放心了!”

欧阳朔哈哈大笑:“薛大哥见外了!有人来此地闹事,在下本就有责任出手,你放心好了,明日我和阴兄弟定会将此事摆平!”

薛劲松道:“我看这样好了,明日咱们就在这里摆一场鸿门宴,那两人若真想找茬,就让他们知道九幽堂的厉害!欧阳贤弟,你是官府的人,明日不如就由你来主持局面,你看如何?”

欧阳朔点点头:“薛大哥果然深思熟虑,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各位,此地最近连续出了几桩命案,说实话在下也顶了不少压力。明日咱们不妨摆开阵势,先礼后兵,那两个小子若是知难而退也就罢了,若是他们仍然不知好歹主动挑衅,那正好给了咱们口实,届时大家听我摔杯为号,即便将他们碎尸万段,在下在公门那边也好交代了!”

“是不是有些兴师动众了?”一旁沉默的阴无极终于开了口。

薛劲松摆摆手:“近日江湖上事情不少,凡事还是小心点好,动静虽然大了点,就当是找点乐子吧!”

“那就这么定了!”

“呵呵,希望明日能看到欧阳捕头少林绝技的风采!”

“哈哈,在下也希望能见识到阴兄弟鬼阴手的威力!”

几人哈哈一笑,继续喝酒。

(三)

一日时间转眼而过,又至午时。

天气很好,不时吹过凉爽的微风,风中带着初夏木叶的清香,街上人不算少。

石敢当与何强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上,目不斜视,步伐不快也不慢。

他们的衣衫在风中飒飒舞动,他们的表情看上去愉快而轻松。没有人知道他们今天究竟要做什么,但每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俩所吸引。

前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天福楼。

踏进天福楼的大门,两人立刻感觉到了这里气氛的不同。

昨日这里还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今天却异常安静。

并不是没有人,一楼大厅内此刻坐满了人,桌上也摆满了酒菜。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喝酒吃菜。所有人都带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些甚至已经出了鞘。他们怒目而视,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石敢当与何强已经死了。

两人略显愕然,今天这阵势倒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两个目光冷峻、形容彪悍的大汉,手按刀柄迎了上来。这两人身着黑色短襟上衣和绸裤,脚穿官靴,一看便是六扇门的捕快,他们带着一种不难察觉的冷笑和幸灾乐祸,不阴不阳地说道:

“我们欧阳捕头在楼上等你们两位多时了。”

“欧阳朔也在?”石何二人相视一笑。

所有人都一愣,没人理解他们两人此刻为什么还要笑,他们看上去简直就是要去和几个久别的老朋友相聚。

楼梯四尺宽,两人并肩而上,楠木楼梯发出不紧不慢的“笃笃”声响。

阴无极和薛人豹依然在上次碰见徐家夫妇的那个雅间里,依然坐在那个座位上,所不同的是那天的薛劲松换成了欧阳朔,三人身后也多了两个九幽堂弟子。这两人是薛劲松最得意的徒弟,此刻笔直靠墙站着,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虚空,就像两座严肃的雕像,眼前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石敢当和何强进了雅间,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人,便大大咧咧地往空位上一坐。那两个捕快也跟了进来,手依然握着刀柄,分门两边一站。他俩所处的位置,恰好封死了石何两人的退路,只要往前跨出一步,他们便能一刀直劈石何两人的后背。

门,缓缓关上了。

欧阳朔等人冷冷看着两位不速之客,后者同样冷冷地看着他们。大家都不说话,空气似乎已凝固。

良久之后欧阳朔终于打破了沉默:“两位既然来了,不妨先用点酒菜。”

两人也不推辞,端起面前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筷子,大吃起来。

欧阳朔等人见状,愕然之余均在心里冷笑,心道这两人看来不过是两个莽汉,薛劲松未免高估了他们。

他们不是没想过在酒菜里做点手脚,但这样有违欧阳朔的策略,更主要的是大家都认为没有这个必要。现在看这两人分明是缺乏江湖经验的草莽之徒,大家心里不由一宽。

桌上摆的都是天福楼的招牌菜,但除了石敢当和何强,其他人都没有什么胃口。两人旁若无人地在那里大快朵颐,欧阳朔则耐着性子等着。等到两人总算有停下来的趋势时,欧阳朔正要开口发话,却听何强突然拍掌道:“老板!老板在哪里?”

酒楼的胖老板许久才赶到,他脸上依然堆着笑,可他的笑容看上去比胆汁还苦,他本来早已躲到角落里等着看好戏,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很快就要被乱刀剁成肉泥的人居然想起他来了。

何强看着胖老板,笑道:“酒菜甚好,惜乎没有曲乐作伴,我昨日在此见到有唱曲儿的,给我等找一个来。”

欧阳朔等人闻言面面相觑,心里却已开骂了。胖老板愕然半晌,偷瞄了一眼欧阳朔,后者略微点了一下头,胖老板如释重负而去。

片刻后一个老乐倌儿同一个年轻歌女浑身哆嗦着走了进来,两人看上去脸色苍白,显然是被酒楼内的肃杀气氛吓着了,他们站在那里也忘了问客人听什么,便自顾自弹唱起来,那歌女的歌声抖得比她的身体还厉害,乐倌儿的琴声则完全走了调。

可是石何两人竟似是很受用这样的歌声,两人一边品着美酒,一边打着节拍,俨然已陶醉其中。

阴无极不知何时也开始喝起酒来,他默默喝酒的时候往往也是他情绪最稳定身体状态最佳的时候,可此刻的他任谁看来都有些烦躁。欧阳朔和薛人豹则坐在那里既不喝酒也不吃菜,只是死死盯着怡然自乐的石何二人,眼光恶狠狠的。

雅间内的气氛变得怪异之极。

一曲《渔家傲》总算唱完了,乐倌儿和歌女求救似地看着欧阳朔,欧阳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两人连忙收拾东西奔门外而去,可是方走到门口,却听有人道:“且慢!”

听到这话乐倌儿和歌女腿一软差点摔倒,他们绝望地回头,便看到石敢当正微笑着向他们招手。

“我这人有个习惯,吃酒的时候无论是听曲儿还是看变戏法,甚至碰见一个要饭的,我都会给赏钱的。”石敢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

“我们在天福楼唱歌不收客人钱的。”歌女怯生生道。

她并未撒谎。天福楼为了招揽顾客,会专门花钱请来乐倌歌女,载歌载舞供客人尽兴。可是石敢当不以为然地摆手道:“这钱是给你的,跟这里无关。”说着数出十个铜板,然后对何强道:“老何,你的。”

何强笑了笑,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数出十个,放在桌上。

欧阳朔开始埋怨自己了,他暗恨自己昨日为什么要定下个“先礼后兵”的策略,早知道这两人这么烦他就该一上来将他们乱刀砍死!

可是就在此时,石敢当说了句更加让他火冒三丈的话:

“十个铜板,在座每个人,都不能少。”石敢当的表情十分平静,似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算是什么规矩?”欧阳朔的脸色难看之极。

“我定的规矩。”石敢当目光直视着欧阳朔,“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跟我一起吃酒,就得按我的规矩办。各位都是大人物,该不会出不起这点小钱吧?”

“……”

“这位便是江湖上号称‘鬼阴手’的阴无极阴兄吧?”何强笑嘻嘻地看着阴无极,伸出一只手,“你的赏钱,拿出来。”

阴无极一向苍白的面庞此刻竟已涨得有些发红,他憋了半天,突然道:“我,我没钱!”

他说的其实是实话,他身上的确未带分文,像他这样的人在崇安这个地方,本就不必花钱。

石何两人眉头一皱,露出惊讶又嫌恶的表情端详着阴无极,那眼神就像是一个有钱人家的阔少在看一个刚从泥沟里爬出来向自己要饭的乞丐。

阴无极的脸越发红了,他哪里受过这种气,不知不觉中,他的右手已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玄铁短剑!

欧阳朔突然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重重拍到桌子上:“他们的赏钱由我来付好了!”

那锭银子足有十两,乐倌儿和歌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意味着他们以后再也不用给人卖唱了,他们迟疑着接过赏钱,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匆匆道一声谢,一溜烟走了。

欧阳朔此刻冷静下来了,他毕竟已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黑道白道上的事也算见识了不少。对方似乎是在有意激怒他,于是他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不要发作,只是沉声道:“在下乃州府捕头欧阳朔,两位是何方神圣,不妨报上名来。”

石敢当道:“无名小辈,不说也罢。”

欧阳朔冷哼一声:“两位在此吃也吃够了,玩也玩够了,不妨说明来意!”

石敢当淡淡道:“关西宏义门弟子徐子轩、常春娥有一个三岁幼子,是否在各位手里?”

欧阳朔等人互视一眼,心道果然是宏义门找来的人,当下轻视之意又重了三分,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一旁的薛人豹方才已被惹得怒火中烧,此刻故意满不在乎地看着对方,悠然道:“已经弄死了。”

何强冷冷看着薛人豹:“你便是薛人豹吧?”

“是又怎么样?”

“我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样的。”何强的话冷得如冰针一般直刺骨髓,他整个人此刻就像一把磨得雪亮的钢刀,浑身上下带着逼人的锋芒!

薛人豹脸色一变,欧阳朔却心里一宽,对方的话正中他下怀:“你这话是在威胁?”

“不错!”

“这里是讲王法的地方,你们两个口出狂言主动前来挑衅,岂非是自寻死路!”

“是又如何?”

欧阳朔不再说话,何强也不再说话,所有人都已蓄势待发!

欧阳朔突然举起了酒杯!

这时石敢当猛一抬眼,一双虎目狠狠瞪着欧阳朔。欧阳朔心头一凛,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如刀一样刺向自己,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只要一动作,那目光便会先斩断自己持杯的手!

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没有摔下酒杯,只是喊了声:“拿下!”

话音未落石敢当便一脚踢翻了酒桌,桌上的杯盘碟盏连同酒菜汤汁一股脑地泼向对面的欧阳朔三人。这时身后那两个捕快已挥刀扑了上来!

石敢当看也不看,手里攥着一双筷子,随意往身后一插!那双筷子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地正好插中了一个捕快的咽喉,那个捕快的手中钢刀立即无力地落下,他双手捂住咽喉,鲜血顺着指缝溢出,身体像面条一样绵软倒下。

筷子插中咽喉的时候,也正是何强抡起座下板凳,猛砸上另一个捕快脑壳的时候。鲜血合着脑浆立即喷射出来,所有人都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那声音本来只有在地狱能听见的,现在却真实地响彻耳边!

这时刀光一闪,石敢当踢翻的那张桌子突然一分两半,然后就见阴无极鬼影般从分开的两半桌子中间扑了出来。几乎是刹那间,他便向石敢当挥出七剑,每一剑都又快又狠,他的“鬼阴手”果然是名不虚传。

可是石敢当身形轻轻晃了几下,那七剑便都落了空。在细密的剑光中,他就像穿梭在水中的游鱼一样潇洒自然,他不慌不忙地避过接下来的几招,突然出手捉住了阴无极持剑的手!

这一出手快如闪电,宛如猎鹰叼住了毒蛇的七寸!

阴无极大骇,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石敢当已经重重一肘击在他的前胸,他的胸骨立即塌下去一块,同时鲜血连同刚刚喝下去的水酒从他口中喷出。他尚未感受到疼痛,石敢当又结结实实地一记背摔将他摔在墙角,于是他当场昏死过去。可是他的手还在石敢当手里,石敢当一脚猛踏在对方的肩胛骨上,大喝一声双手一发力,便把阴无极的整条胳臂血淋淋地扯了下来,然后随手一挥,正好打在一个扑上来的九幽堂弟子的脸部,那个九幽堂弟子的下颌骨立即粉碎,喊都没喊一声便倒地而亡,是阴无极的“鬼阴手”杀了他。

快速、准确、残忍,石敢当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发生在一瞬间,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江湖上闻名遐迩的“鬼阴手”阴无极便已成了一个废人!

此刻雅间内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叫声是欧阳朔发出的。方才他抹去脸上的汤汁,便看见石敢当正背对着他在扯阴无极的臂膀,于是他毫不迟疑地飞脚踢出,他的铁脚如一根标枪般直直踹向石敢当,这一脚是少林弹腿中最凌厉的一招,即便是正面面对他,恐怕也很少有人能避开他这一脚。他在少林寺学艺的经历并不完全是吹的,他也正是凭借当年在少林苦练而成的拳脚功夫闯出的名声,此刻形势紧迫,因此他上来便使出了看家本领!

眼见得他一脚就要踹中石敢当的后心,寒光一闪,他便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而石敢当仍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那一瞬间欧阳朔有些莫名其妙,但立刻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这才发现他的一条小腿已和他的身体彻底分离,他能清晰地看到白生生的骨头,还有喷射而出的鲜血,他自己的鲜血。

于是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叫声宛如来自炼狱,这时他才看到何强的左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森然的弯钩,弯钩发出锋锐的寒光,上面还有鲜血在滴落,那一定也是他的鲜血。他登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只想着偷袭石敢当,竟然忽视了何强的存在,这个错误足以致命!

此刻薛人豹终于出手了,他华丽的衣衫上满是汤汁,看上去很狼狈。看到阴无极和欧阳朔被迅速地放倒,他呆滞了片刻,便大喝一声挥刀猛劈向何强。

事实上他并未打算这一刀能把何强怎么样,只是想让何强让开一条路好让他夺门而逃。他这人虽然骄奢淫逸,但并不傻。傻子也能看出他面前这两位煞星有多么厉害,他已知道他们几个有多么愚蠢,蠢得竟远远低估了对方的实力,现在他只是后悔当初落座时为什么不坐在门口。

可是何强几乎没有躲闪,薛人豹这一刀正合他的心意,他略微一侧身避过来刀,自然而然地抢入薛人豹的空门,这时他露出一种诡异而恐怖的微笑,然后他右手五指成爪突然一插!

薛人豹的面部肌肉瞬间僵硬,同时身体开始抽搐,大小便也失禁了,双眼死鱼般突出,手中刀当啷一声落地。因为何强的右手如插入一块豆腐一样插进了他的胸膛,然后生生掏出了他的心!

那颗心似是还在跳动,薛人豹瞪着双眼看着自己的心,然后木然倒下,此刻他或许才明白,原来方才对方要看他的心是什么样的,所言非虚!

同样快速、准确、残忍,此刻的石敢当和何强,已像是活脱脱的两个恶魔!

这时门“哐啷”一声被踢开了,几条大汉手持兵刃闯了进来,是楼下那些九幽堂弟子,他们听到了欧阳朔的惨叫,便壮着胆冲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了何强手里那颗血淋淋的心脏,还有石敢当手里那条同样血淋淋的“鬼阴手”,于是这些大汉开始不约而同地呕吐,呕吐的同时他们夺门而逃。后面的人继续踩着楼梯往上冲,然后同样吓得魂飞魄散,扔下兵器逃走,很快楼下的人就跑得一干二净了。

此时欧阳朔已经不叫了,他强忍剧痛,爬到了一个角落里,断腿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不时滚落,看到石何两人均将冷冷的目光投向了自己,他竟用一种非常镇静的口吻说道:

“误会,这全是一场误会。”

“哦?”石敢当闻言,眉毛扬了扬。

“这一切都是九幽堂和宏义门的恩怨,我不过是一个局外人,混口饭吃而已,你们没必要杀我。”

“可是在我看来,你比他们更该死。”石敢当缓缓拔出了他的刀,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拔刀。

看着刀身上那逼真的蝙蝠,欧阳朔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恐惧至极的神色,然后他拼命挤出一丝笑容,道:“二位或许不知,我对你们还会有用的。”

“哦?”

“薛人豹这杂种在撒谎,宏义门那两位义士的孩子并未遇害,现在还在九幽堂总舵。我和他们还算有些交情,我可以说服他们,把孩子还给你们。”说起孩子欧阳朔心里燃起了希望,他总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话的确有点用,石敢当闻言后便问道:“九幽堂夺那孩子何用?”

“这我不知道。”

石敢当沉默片刻,淡淡道:“孩子我们一定要,但用不着你费心了。”说完他举起了刀,何强也举起了钩。

“可是这里的人都死光了,你们总需要有人去九幽堂通报吧。”欧阳朔的笑容已似在哭。

“你不是很走运。”石敢当用手指向一个角落,“我们的确需要有人通报九幽堂,但还是觉得他比你更适合去。”

欧阳朔这才发现那角落里立着一个呆若木鸡的九幽堂弟子,手里依然攥着刀。这人的动作最慢,因而活到了最后,此刻已完全吓傻了。

“我可是朝廷命官,杀我,莫非你们要和朝廷作对!”欧阳朔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

石敢当挥了挥手中刀,一字一句道:“有此物在手,我有何惧!”

“莫非你们真的不怕王法?”欧阳朔索性搬出了王法。

“王法?”石敢当冷冷看着面前的捕头,“你有你的王法,我也有我的王法!”

说完他挥刀砍下,何强也挥钩砍下,于是欧阳朔看到了自己的残肢断臂连同血花一起飞舞在了空中,很快他觉得自己也飞了起来,他看到了自己无头的躯壳,尚在喷血,接着是溅满了鲜血的天花板,最后天一黑,他便彻底结束了自己富贵的一生。

石敢当拾起欧阳朔的首级,缓缓向剩下的那个九幽堂弟子走去,此刻鲜血已经淹没了整个房间的地板,他的脚步踩在殷红的血迹上,发出声声脆响。

那人见石敢当走来,手中刀无力地滑落,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着,方才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幕,已经彻底惊散了他的魂魄!

石敢当将刀架在那人脖子上,道:“我叫石敢当,他叫何强。你们九幽堂杀了赵氏两口子,毁了人家女儿家的容貌,又杀了宏义门徐常夫妇二人,今日我俩杀了你们三个人,已是便宜尔等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三日之内将徐家的孩子好端端地交出来,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否则的话,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人木然点头,石敢当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提刀向地上的阴无极走去。阴无极此刻正好呻吟一声,似是略有醒转,可未等他完全清醒,石敢当已上前攥住头发,一刀便把他的头割了下来。

那边何强也取下薛人豹的首级,两人提着三颗血淋淋的头颅,外加一颗人心,大摇大摆地走下楼,把人头往天福楼牌匾下一挂,扬长而去。 BFvVE4WkyNyZcuszRm+Ox+lXmQ0r9Er5fed+eF2fjw42/69L68NgrQj+tW7g4YM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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