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琴见南宫阔态度陡转,一时傻在那里,不知所措,他是何等的聪明,察言观色,南宫阔因何如此对待自己早已心知肚明,心想再在此地逗留,无非自取其辱,他生性倔强孤傲,一念及此,起身便走。
忽听一阵脚步声,跑进一个人来,二人险些撞了个满怀。苏琴往后一退步,见来人是南宫燕,脸上兀自挂着泪痕,显然是哭过了。
“苏哥哥,你要到哪里去?”南宫燕试探着问了一句。
“燕儿,你爹已经对我下了逐客令。”苏琴涩涩的说道。
“我没有。”南宫燕说道。
“你爹爹嫌我是无行浪子。”苏琴凄然说道。
“我不嫌。”南宫燕有些急了。
苏琴望着南宫燕,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双手,“燕儿,跟我走吧,我们远走天涯,找一个……”南宫燕闻言身子一震,忙抽回双手,斩钉截铁地道:“不行!”苏琴越说越是兴奋,猛地听见燕儿答言,竟似被兜头泼了冷水一般,登时怔在那里,良久,颤声道:“好,很好!”说罢撤身就走。
燕儿急赶两步,一下了从身后拦腰抱住苏琴,强忍着泪水道:“苏哥哥,我……我是南宫家的长女,南宫家现在离不开我……”心中又急又乱,恨不能把所有的话都倒出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明白!”苏琴截断南宫燕的话语,双目含泪,分开南宫燕环抱住自己的双手,决然说道,“南宫大小姐,在下江湖草莽,一介布衣,不敢高攀南宫家的门第……”
南宫燕听到“南宫大小姐”几个字,脑袋“嗡”地一下,登时觉得身子空空寂寂,犹似去了魂魄,陷入绝地一般,强自定了定心神道:“苏…苏公子”三字吐出,早已扑簌簌地落下泪来,平静了一会儿,又道:“我以后再也不能教你《燕双飞》了,就让我再给你吹奏一回吧。”也不待苏琴回应,便摸出短笛吹了起来。
“笛曲欢快明丽,便有再多的烦恼,只这么一吹就全没了!”
苏琴脑海中忽然响起南宫燕的话,想起她当时侃侃而谈,一副笃定无疑的神情,再想想此时情景,烦恼不减反增,不由得落下泪来。又想往日南宫燕教自己这曲《燕双飞》,自己故意学不会时她那一嗔一怒的模样,心中就是一痛,笛曲再不忍听,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而去。
南宫燕眼见苏琴远去的身影儿,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珍珠,噼噼啪啪的滚落,一曲未了,终究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苏琴含恨而去,心中一时气恼,自以为连南宫燕也瞧不起自己。他回头望着南宫家的牌匾,心中赌咒发愿,誓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苏琴一气之下,跑到泰山天柱峰,广邀北方绿林人物,掌震了九山十八寨的英雄。北方绿林十数年的猖獗,自此一蹶不振,“玉面郎君”苏燕飞的大名,自此役之后闻名江湖,轰雷贯耳。
苏琴为侠义道做下此番就连许多名门大派都不敢做的轰轰烈烈的大事,心中十分得意,心想南宫阔那老匹夫有眼无珠,南宫燕也瞧不起自己,这下他侠名远播,南宫府必然有书信前来,那时定要百般羞辱他们一番,方才算是出了心头之气。
果然不出所料,其后不久,有人送来书信并一支短笛。苏琴拆信观看,是南宫燕亲笔所写,信中自言为女不孝,为妻不能,罪孽深重,嘱托苏琴代其行百善,以赎罪愆,若不如此,则死不瞑目。
苏琴一见“死不瞑目”的字样,只吓得魂飞天外,他未曾料想会从南宫家送出这样一封信,忙问送信之人南宫燕的近况,却是南宫燕誓死不嫁天师府,就在前不久已然香消玉殒,郁郁而终。
苏琴到了此时方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南宫燕,再看短笛,睹物思人,像一头发了疯的孤狼一般哀嚎不止,四处乱窜。他自认南宫燕是被他所害,本想自杀赎罪,可念及南宫燕所托“代其行百善”之事,又不得不作罢。
南宫燕深爱苏琴,至死不渝,留此遗愿,不过是想要苏琴活命罢了!她知道,这一百件善事一一办来,少说也需数年光阴,那时,即便苏琴再伤心,死志也已淡去。此番情意,苏琴焉会不知,每想至此,便觉肝肠寸断,把酒责怪燕儿太过天真,她既已死,他又岂愿独活。
苏琴但求速死,又怕百善不行,南宫燕真的死不瞑目,故此方才开了一家“解忧坊”,以“断肠客”之名,四处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以求快些行完百善,好以死谢罪。
苏琴每行一善,便在一方小木板上标记号数,待到前者李老实之事时已然做了九十九件行侠仗义之事,再有一件,他便可一死了之,去找南宫燕了。
虞媚儿的这曲《燕双飞》自然也是苏琴所教,只是每听一次,思念就多一分,烦恼也厚一分。
陡然间“铮”地一下弦断之声,苏琴当即醒转过来,见虞媚儿身影隐入屏风后,顺手将短笛揣起,正自狐疑,“哗”地一声响,一个肉球破窗而入。
苏琴霍地起身,却是一阵晕眩烦恶,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杜九福晃动着圆滚滚的身躯狞笑一阵,手中猛地抛出一具铁爪,直奔苏琴抓来。苏琴心知不妙,想挪动身子却头脑发昏,身子不听使唤,只将脑袋动了一动,左肩头却被铁爪死死钩住。
杜九福得意的哈哈大笑,右手一带铁爪后面的铁链,连同苏琴一起拉动。这具铁爪名叫“飞天爪”,是他早年为强盗时的惯用兵器。自从金盆洗手之后,便不曾摸过,今日为报杀子大仇,又将久疏的功夫捡起。现在看来,他这双手不但能摸得了女人,还照样能杀得了人。
武林之中习练“抓”的大有人在,但是练这种“飞天爪”的却屈指可数,只因习练太难,且又不易掌控。这“飞天爪”原本传自山西“飞鹰堡”,是一门极为厉害的功夫,只是杜九福悟性太差,只学了个皮毛而已。若非苏琴身中迷香,焉能碰的到他分毫。
杜九福一见把苏琴抓住,兴奋的浑身肥肉乱颤,事前紧绷的神经全都放松下来。他手上又是一带劲儿,直接把苏琴拉到近前。“飞天爪”异常锋利,这两次吃力,生生钩到苏琴肩胛骨上,痛得他嘶声叫喊,额头霎时间堆满豆大的汗珠,转眼就聚汗成流,淌了下来。
杀子之仇更甚切肤之痛,杜九福瞧在眼里并不解恨,他也不急着下杀手,誓要好好的羞辱折磨苏琴一番。杜九福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对于杀人却细致得很,他知道如何下刀子最痛,如何下刀子最过瘾。眼下的苏琴,就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
杜九福慢条斯理的蹲下了圆滚滚的身子,笑吟吟地看着一脸痛苦的苏琴。突然一阵劲风陡然而起,杜九福暗叫一声不好,再想躲避已然晚了,咕咚一声仰面栽倒。
苏琴被“飞天爪”抓的痛彻心扉,冷汗如雨,登时恢复了几分神志,只是内息紊乱不足,无法尽数调用。他见杜九福俯下身子,奋起一记“迎风掌”拍向面门,杜九福一闪身,掌缘擦着脸颊过去正中肩头。这一掌原有开碑裂石之功,现下虽然内力不济,但是打杜九福还是绰绰有余。
“唉呀!”一声尖叫从门口处传来,仿佛是公鸡打鸣一般。苏琴听见这声惊叫,心神一凛,也顾不得左肩头还嵌着“飞天爪”,猛地一个翻身,右腿单膝跪地,左手吃力的扶定膝盖,闪目一看正是计远。
计远与杜九福二人为了替杜威和范松报仇,花钱买通了春意楼的老鸨程妈妈和虞媚儿,先在四壁的字画上薰一种香料,再在香炉中燃一种香木,二物原本无毒,可混在一处,就成了迷香一类的东西。随后又与虞媚儿串通以断弦为号。方才琵琶弦断,就是杀人的暗号。杜九福报仇心切,抢先要取苏琴人头,可进去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出来,计远放心不下,这才上楼探看。
计远一上楼,刚好看见杜九福中了苏琴一掌,忍不住一声惊呼,难不成这苏琴没有中毒么,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右手本能的一扣“透骨针”,刚好看见苏琴翻身单膝跪在当地,仿佛一直蓄势待发的猛虎,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苏琴双目圆睁,面罩寒霜,左肩头兀自扣着一具血淋淋的“飞天爪”,说不出的可怖吓人。计远与苏琴目光相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双手更如风吹秋叶一般,瑟瑟抖个不住,这“透骨针”说什么也打不出去。
苏琴右手一抓嵌在左肩头的“飞天爪”,“噌”地一下摘在手中,脸上的肌肉跟着一跳,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瞪着计远,森然说道:“计远,十步之内,苏某取尔首级如同探囊取物!”
计远早被吓得肝胆俱裂,闻听此言,一声大叫,连滚带爬的跑了。
恰在此时,重伤的杜九福闷哼一声,挣扎着爬坐起来。苏琴左肩头挂满血迹,右手拎着尚在滴血的“飞天爪”,晃晃悠悠的来到杜九福跟前,仿佛煞神一般,早把他吓得瘫了!
“别别别……别杀我!”杜九福面色苍白。
“好,想要活命不难,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老实交代!”
杜九福见有活命的机会,跪爬到苏琴脚下,哀求道:“苏大侠请问,我我我绝对是知无不言……知无不言……”说着,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苏琴身中迷香,头脑尚且发晕,强打着精神问道:“当年天南道劫杀南宫燕,你等是受何人指使?”
“这……这个……”杜九福一脸的惊恐神色,“没人,没有人指使,全是我等误打误撞……”
“哼哼,好一个误打误撞!今天我也撞一撞看看,究竟是你这嘴硬,还是这飞爪硬!”说着,手提“飞天爪”作势就要击向杜九福的嘴巴。
“大侠饶命!饶命!我要说出那人来,还望你替我保守秘密!”
“快说!”苏琴厉声说道。
杜九福见隐瞒不过,因低声说道:“那人正是……”话说至此,突然自窗外飞进一个物事,“噗”地一声,正中杜九福头部,紧跟着他身子一晃,哼也不哼,倒地身亡。
苏琴大吃一惊,但见一支飞镖钉在杜九福的太阳穴上,镖衣赤红如血,瞧来煞是可怖。他“噌”地一晃身躲到窗户边,屏气凝神听了半天不见动静,就用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被飞镖打破的窗纸,透过窟窿向外瞧看。
正在此时,突然一只大手从那个窟窿处破窗而入,倏地一把扣住苏琴肩头,拿住了他两处大穴,半个身子登时动弹不得。那只大手更不迟疑,猛地一用力,苏琴整个身子跟着就飞出楼去。
“噗通”一声,苏琴掉在楼门前,摔了个结结实实。前者有迷香未解,此番又遭重创,他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恢复意识。挣扎了两下,突然发现离他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瘦小枯干,弓身如虾,生得獐头鼠目的正是计远。另一个容貌中正,威严不在,即便是此际见了苏琴仍有几分胆怯,除了孟江野还能有谁。
计远单手一捋山羊胡,施施然向前迈着八字步,未曾说话先自桀桀的怪笑一声,二眸子凶光毕露,“苏琴,你的死期到了!”
虎病雄风在,此等宵小之辈苏琴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盘膝在地自顾自的调息内力。正在此时,忽听一阵脚步声朝自己走来,抬眼一看,却是一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大汉,举手投足之间似有百步的威风,显然是个高手。
苏琴定睛细看,只见这人环眼褐发,阔口狮鼻,一头蓬松的长发,显得整个脑袋比斗还大,是个生面孔,料想方才一把将自己从楼上拉下来的,自然就是此人了!
大脑袋忽然嘿嘿一笑,露出一行雪白的牙齿,“苏公子,数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苏琴微微一怔,问道:“你是何人?”大脑袋嘴角一撇,轻蔑的看着苏琴,说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公子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苏琴此际根本提不上多少真气,若在平时或许会暂避锋芒,但今日却是不同。眼前之人杀了杜九福灭口,定然与当年天南道一事有着莫大的干系。苏琴深感愧对南宫燕,好不容易获悉当年之事,纵然拼得一死,也要抓住他问出个始末缘由。他现在头脑发晕,内力不及平日一成,别说是一个人,纵有十人二十人也抓不住这大脑袋的一根毛。
猛然间苏琴一掌拍出,那人闪也不闪,生生受了这一掌。苏琴只觉得好像是拍在石头上一般,直震得他手腕发麻。
那大脑袋忽然一呲牙,摇着头冲苏琴一笑,“苏公子好生无礼!”话音刚落,苏琴只觉得一股刚猛的力道,自那大脑袋身上传来。“砰”的一声,苏琴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平飞出两丈多远。
苏琴血气翻涌,挣扎了两下,恍惚见到那大脑袋拎着一对虎头双钩大踏步朝他走来,自知死在顷刻,心中一急,便即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