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阵异香袭来,只见一个女子怀抱琵琶,自锦绣屏风后转出。轻移莲步,款扭腰肢。顾盼间,缱绻含情;欲笑时,娇媚自生,正是虞媚儿。
但见她轻启朱唇,道了声万福,盈盈拜了下去。苏琴一揖还礼,寒暄了几句,指着琵琶道:“姑娘因何今日不拿笛子?”虞媚儿嫣然笑道:“很是不巧,笛子给邻壁的姐姐借了去,公子若是不喜琵琶曲,将你的短笛借我如何?”
苏琴自衣襟中取出一根短笛,但见那短笛上端雕刻着两只翩翩飞舞的燕子,其形惟妙惟肖,栩栩若生,摩挲一下道:“只怕是姑娘用不惯,反而有误雅奏,就用琵琶好了。”
说着,二人对位入座,虞媚儿调了调弦,见苏琴只是端详那支短笛,问道:“公子,我有一事不明?”
“姑娘请讲。”苏琴边斟酒边道。
“公子为何每次来都只是听听曲子,而且还只听《燕双飞》?”
苏琴引杯刚至胸前,听闻此言,猛地一震,溅出些许酒来,但觉心中百感交融而不知其味,怅然久之,把酒一饮而尽,缓缓地道:“兹事伤怀,恕在下无可告知。”
虞媚儿见他如此,嫣然一笑:“也是我多嘴了。”话毕,拨动丝弦,其音嘈嘈切切,直似珠落玉盘。
衬着琵琶妙音,苏琴一面饮酒,一面回想起杜九福的那句话,一直以来都以为那只是一次意外,现在看来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怕只怕南宫家……
苏琴苦苦一笑,心道:“斯人已逝,我到现在还想这些又有何用?”目不转睛的盯着短笛上的那两只燕子,轻柔的摩挲着,口中喃喃的说道:“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苏琴吟至“意中人”三个字时,眼角泪水悄然滑落,恍惚间却见那两只燕子扑棱了几下,竟自飞了起来。忽而贴地争飞,忽而分花拂柳,飞过了朱门大院,飞过了千山万水,飞到了一片静寂的天南道。
这苏琴的情事原有一番曲折,早在六年前,成都南宫世家的二小姐南宫燕受邀去天师府小住,行至天南道时,忽然杀出一帮劫匪。南宫燕武功高强,一番交战之下,眼看就要杀出重围,却被一个蒙面高手,一掌打成重伤,命在旦夕之际,苏琴突然出现,惊走了蒙面高手和一众劫匪。
“这是哪里?”南宫燕受伤极重,她被痛得醒了过来,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挣扎着问了一句。
“医馆!”
“你是谁?”
“苏琴,苏燕飞!”
南宫燕听了,只觉得眼皮沉重,再也坚持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到南宫燕醒来,已经是第四天下午。
“这是哪里?”
“我家!”
“是你救了我?”南宫燕问道。
“这里就我一个人,除了我,还能有谁救你!”
“你叫什么名字?”南宫燕忍不住又问道。
“苏琴,苏燕飞!”
“这个名字好熟悉!”南宫燕一双柳叶眉微微皱起,“我好像记得你!”
“看来你还不算是忘恩负义!”苏琴嘴角微微上扬。
南宫燕美目流转,嫣然一笑,但是转瞬之间却再也笑不出来,她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套。她看了苏琴一眼,刚好苏琴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南宫燕双颊一红,柳眉倒竖,“这……这衣服也是你帮我换的?”这句话与其说是问询,倒不如说是质问。
苏琴盯着南宫燕看了半晌,“你说呢?”
南宫燕一张白皙的鹅蛋脸,突然腾的一下胀成了一个紫茄子,“这里就你一个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苏琴哈哈大笑,“这里虽然就我一个人,但是我要花钱去外面雇两个仆妇还是不难的!”
南宫燕目光灼灼的盯着苏琴,似乎是要从他的举动中判断出这句话的真假。屋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年过五旬的仆妇,垂手说道:“苏少爷,饭菜已经好了,现在要端进来么?”
南宫燕看看这仆妇,又看了看苏琴,忽然格格的笑了起来。苏琴见她发笑,自己也忍不住哈哈的笑了出来。
那仆妇见两人发笑,直愣愣的不知所为何故,心里一个劲儿的回想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二人见那仆妇一副愣头愣脑,手足无措的模样,越发笑得厉害,直笑得肚子疼。
南宫燕的伤势将养了一个多月,方才渐渐好转。二人朝夕相处,不知不觉中互生情愫。
这一日,晴空万里,苏琴陪着南宫燕四处闲逛,来到一片竹林。那竹林生得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瞧来煞是喜人。
“苏哥哥,我想要这根竹子!”南宫燕突然一指路旁一杆比拇指稍粗的竹子说道。
“干嘛?你要吃么?”苏琴半开玩笑的回了一句,转头一看南宫燕正柳眉倒竖,轻嗔薄怒的盯着自己,忙双手抱拳,一本正经的说道:“还请南宫姑娘赐在下宝剑一用!”嘴里说得庄重,到最后却是笑嘻嘻的望着南宫燕。
“这还差不多!”南宫燕转怒为喜,解下腰里的佩剑递给苏琴。
“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东西吃了肚子痛!”苏琴接过剑又煞有其事的补了一句。
“要你管!”南宫燕朝苏琴翻了一个白眼。
午饭过后,南宫燕坐在屋门口的木墩上,用尖刀修着一段竹管。
苏琴突然蹲在她眼前,“原来你就要这么一小段,怎么要我把整杆竹子都扛回来!”
“我看你话那么多,一定是有力气没处使,索性就帮帮你咯!”
苏琴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一句话也不说。忽然试探着问了一句,“燕儿,你想家吗?”
“想呀!”南宫燕手里一边忙着,一边说道。
苏琴拾起一块石子,起身抛向远处,背对着南宫燕,顿了一顿转回头说道:“那我送你回家吧!”
南宫燕自顾自的忙着,似乎全没听见。
南宫燕忽然抬起头来,嫣然一笑,“苏哥哥,你听过笛子吗?”
“听过,不过都忘了!”
“你喜欢听吗?”南宫燕追问了一句。
“还好吧!”
“你以后可要多听,笛曲欢快明丽,便有再多的烦恼,只这么一吹就全没了!”南宫燕侃侃而谈。
“有这么厉害么?”苏琴半信半疑的盯着南宫燕。
“不信么?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吹笛子。”南宫燕面颊绯红,“你愿意吗?”
苏琴张嘴就想说愿意,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曾听南宫燕说过,她父亲南宫阔与天师府的张天师口头上早已结为亲家。张天师的公子虽然天生痴傻,但父命难违,她也只得遵从。
“燕儿,你不想回家了吗?”苏琴心中一酸,问了一句。
见南宫燕埋头不语,心中后悔发问,转而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是要做笛子,因何不早说,我买一个给你便是。”
南宫燕说道:“买来的有什么稀罕,自己做的那才好!”她本想说“两个人做的那才好!”但是一时不好开口,才把“两个人”换成了“自己”。
南宫燕自幼喜好音律,尤其笛曲,她忽然巧笑一声,将笛子在苏琴眼前晃了晃,“好了!”说着又调皮的做了一个鬼脸。
晚虫私语,皓月婵娟。
笛声激越,清丽悦耳,穿透了院落,穿过了大街小巷,更穿越了时光岁月。
树影婆娑,月色凄迷,恍惚了天地,更恍惚了两个少男少女的心。
“燕儿,你刚刚吹得这个曲子真好听,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苏琴头枕在南宫燕的腿上,懒懒的问了一句。
南宫燕得意的说道:“这是我自古琴曲《凤求凰》改编而得,你当然没有听过!”
苏琴“唔”了一声,“叫什么名字?”
“《燕双飞》!”南宫燕笑盈盈的说道,“是不是很好听!”南宫燕见苏琴并未答言,因说道:“我叫南宫燕,你叫苏燕飞,所以这首曲子就叫《燕双飞》!”
苏琴望着南宫燕,只见她面赛桃花,不由得看得痴了,怔了好半晌,忽然开口说道:“燕儿,你想家吗?”
南宫燕心头一震,并不答话。
“我送你回家吧!”苏琴目不转睛的盯着南宫燕。
南宫燕低头看看躺在腿上的苏琴,忽而一阵黯然,“苏哥哥,你讨厌我了吗?”
“怎么会!”苏琴依旧望着南宫燕。
“那你为什么总想着要把我送走!”南宫燕说道这里,一双妙目早已满蓄泪水。
苏琴看了良久,斩钉截铁的说道:“因为我想去你家提亲!我要娶你为妻!”
成都,南宫世家。
庭院错落有致,屋宇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黛瓦青墙。
会客厅宽敞明亮,家具一尘不染,摆设考究得当。南宫燕自然先进了内堂跟父母相见,只留了苏琴一人和两排八名侍候的下人候在会客厅里。
忽听客厅后面一声痰嗽,转出一个老者,身着团花大氅,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却不见南宫燕的踪影。
老者笑吟吟的说道:“老夫南宫阔,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苏琴慌忙上前施礼,“晚辈苏琴,草字燕飞,见过老前辈。”
南宫阔抬手示意苏琴起身上座,自己转身坐到太师椅上。苏琴谢坐,早有丫鬟换上新茶。
二人一番客套之后,南宫阔问道:“燕飞呐,听小女说是你救了她,可有此事!”南宫阔见苏琴生得是丰神俊朗,器宇轩昂。分明当年宋玉,何减昔日潘郎。心中便有几分欢喜,又见他礼数周到,便又跟他亲近几分,是以称呼上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亲近。
“正是!”苏琴欠身答道。
南宫阔满意的哈哈一笑,“燕飞,老夫有一事相询,还望你如实相告!”
“蒙前辈垂询,晚辈不敢有所隐瞒!”苏琴说道。
“好好好!”南宫阔连连点头,“燕飞呐,听小女言讲你武艺出众,江湖有名,老夫看你少年英雄,不知师从何门何派?”
苏琴歉然一笑,“晚辈只是自己随便练,并无师门。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送了个‘玉面郎君’的绰号!”武林之中向来讲究师承,倘若有门不报,有师不说,那可是欺师灭祖的大罪。
南宫阔凝神看了苏琴半晌,不像是说假话,心想小小年纪,自己瞎练又能有多大能为,又在脑中想了想“玉面郎君”这个绰号,并没有听人说起过,他心中极为不悦,脸上却不流露出来。又问苏琴身世,苏琴父母早亡,也无兄弟姐妹,只是自己一人,这些尽皆据实而答。
南宫世家乃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传至南宫阔这一辈,江湖名望已然式微。南宫阔久承祖辈厚望,一心想要重振南宫世家的威名,对子女择友拜师的要求甚为苛刻,非俊才不交,非宗师不学。至于女儿的婚事,自然也要以南宫世家的大业为重。龙虎山天师府乃是道教三山符箓之首,他将女儿许配给张天师的傻儿子,便是想借天师府之力。
孰料中间横生枝节,偏偏女儿中意了苏琴,还把他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南宫阔苦心经营南宫世家半生,便有一丝希望,也不会轻易放过。心想虽然先许了天师府,这倒也无妨,苏琴当真如此了得,就将他招赘为婿便是,哪知这一番交谈下来,分明不是如此。
南宫阔得知苏琴不过是个无门无派,无亲无名的小辈,脸色变了几变,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冷冷的说道:“苏少侠可知小女可是许给天师府的,如今平安归来,老夫还要好好准备一番,失陪了!”说着将茶碗往桌上一放,袍袖一卷,转入后厅去了。
只将苏琴一人晒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