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琴偷眼一见是范松偷袭而至,怒叱一声:“来得好!”疾转身一脚踢出。
范松不料苏琴应变如此神速,“啊呀”一声惊呼,再想撤招已然不及。只听“咔嚓”一声,范松腿骨断折。紧跟着一声痛叫,险些昏死过去,豆大的汗珠霎时堆满额头。
苏琴右手原本抓向孟江野,他一脚踢出,右手同时变掌,内力疾吐,便要向范松头顶拍落。眼见他面目扭曲,痛苦难当,不由得心中不忍,顿了一顿。
蓦地,一蓬青光径向面门打来,苏琴想也不想,随手抓起范松挡在身前,范松闷哼一声,登时气绝身亡。计远一见透骨针打在三弟身上,自知大势已去,转身就跑。
苏琴见计远落荒而逃,猛然想起身后的孟江野来,霍地一转身,只见孟江野僵在那里,如痴如呆。
原来孟江野枪法被苏琴所破,一时万念俱灰,索性闭目等死。等了半晌,并无痛苦之感,待他睁开双眼看时,刚好苏琴回转身子,圆睁双目正虎视眈眈的望着他。大叫一声,撒手扔了蟠龙点钢枪,没了命的四处乱窜。
这下变故迅速已极,众庄客吓得目瞪口呆,再一瞧不见了少庄主、庄主,齐发声喊,扔掉手中兵器,纷纷走避。苏琴拾起一把钢刀,飞身上房,不见了杜九福踪影,却见杜威正仓皇逃往后堂,手上一运劲,将钢刀掷飞出去,喝道:“少庄主,你身后之人是谁?”杜威惊惶失色,顿了下猛一回身,正被钢刀自前胸透入。
苏琴站在房上四下里瞧看,刚好见孟江野朝正南方遁逃,一声长啸,飘然追去。
孟江野一路没命似地狂奔,半夜三更,一口气直跑出十几里路。回头一看苏琴并未追到,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的喘了好一会儿,方才把气喘匀。
他回想往事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想我‘神枪三臂’孟江野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侠,不想今日竟被苏琴小儿吓得枪丢人走……”嘴里正自言自语的说着,忽然前方一个人影晃动,正朝自己走来。
“什么人?”孟江野腾地一声站起身来,拢目光定睛瞧看,月光之下,只依稀看见那人一袭白衣,晃晃荡荡的身形不稳,一只手里拎着一件酒坛一样的物事。
那人并不答言,只将手中酒坛一样的物事往嘴边一对,似乎喝了一口酒,口中悠悠的说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啊呀!”孟江野大叫一声,“苏琴!”头也不回,拔腿就跑。跑了一程,进了一片树林,身子一歪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我……我的妈呀……吓……吓死我啦!”一边喘着一边四下瞅着,看苏琴有没有追来。
“哈哈,苏琴小儿,你倒是来追你孟爷爷啊!”孟江野得意洋洋地说着,“你也不过如此!”话音未落,只见左前方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酒坛,“十步杀一人……”
“苏……苏……苏……”孟江野嘴里“苏”了半天,也没“苏”出来。只觉得头皮发炸,浑身发麻,他抬手“啪”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方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孟江野一口气又跑出五六里路,他东一头西一头的一阵乱跑,早已辨不出东南西北。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想:“什么大侠呀大师呀,去他娘的,老子今天能把苏琴甩掉就是大师!”
“十步……”一棵三四人合抱的粗树后面忽然探出一个酒坛,孟江野一见,“啊”的一声惨叫,傻在那里再也不动。
树后转出一人,正是苏琴。施施然来到孟江野跟前,只见他目露惊恐的神色,双腿突突乱颤,却是一步也挪不动。
苏琴拍了拍孟江野布满汗水的脸颊,喷着酒气揶揄道:“孟大侠怎么不跑了!”孟江野心中哇哇叫苦,死的心都有。他倒是想跑,只是甫一见到酒坛,刚听了两个字,双腿就抽筋,腿肚子都朝前了,哪里还能跑得了。
苏琴原本想要杀他替玄清道长报仇,但见他目光惊惧,脸上冷汗如洗,如此狼狈不堪,不由得心又软了。心想这孟江野虽说可恶,此番也算是得了教训,这般想着,抬手在他肩头一拍,说道:“滚吧!”。
孟江野双腿抽筋,动弹不得,比被点了穴道还要难受,他肩头受了苏琴一掌,咕咚一声,往后便倒。这一摔,腿上抽筋反倒好了,连滚带爬的也不辨方向四处乱窜。
清风,皓月,荒山。
苏琴望着孟江野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一阵索然无味,抬手想要喝一口酒,坛中却是空空如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其声大有悲凉愁苦之意,而豪放洒脱之情半点也无。
“杜家庄可算是完了!杜威死了!杜九福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酒馆里的人只怕唯有李老实最有谈资。李老实早上醒来,只见女儿熟睡在身旁,叫醒后备细问了一番。他心里高兴再也装不住事,一大早到附近最大的酒馆里来讲说新闻,脸上洋溢着不尽的得意。
杜九福乃是贼寇出身,避居于此,为祸一方。众人听说杜威被断肠客所杀,杜九福现在虽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估计下场也好不了!有的鼓掌称好,有的暗叫解气,更有的还要给断肠客立祠降香……嘈嘈杂杂的,一时间喧闹不休。
偌大的酒馆,只有一人未曾说话,一个酩酊大醉,伏案而睡的人。
小酒馆大清早一开张,这人就一溜歪斜的走了进来。一袭白衣,满身尘土,似乎在地上滚过一般。
“小二,十斤……十斤高粱酒!”这人喷着酒气,两手食指在自己眼前交叉成个“十”字,比比划划的也不知是怕小二看不清,还是怕自己看不清。
“十斤?客爷,我看您这还醉着呢……”跑堂的小二瞠目结舌。
“哪儿那么多废话,还怕少了你的银子不成!”说着,摸出十两银子抛给小二,“速去打来,我好醒醒胃!”
店小二自打当了跑堂伙计,还是头一回听说有用酒来醒胃的,摇摇头,吆喝一声:“高粱酒,十斤啰!”
店小二怀抱着两坛高粱酒出来,那人就躲在一个角落里自斟自饮。不一会儿,酒馆中客人渐多,店小二跑进跑出的,偷眼看了那人一眼,一个酒坛横在桌上,似乎已经喝尽。另一坛酒被那人一个不稳,洒在桌上,店小二“哎呦”一声,就要上前帮忙,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我要是上前,只怕这位客爷还要上酒,非醉死不可!”只见那人埋下头,正用嘴拦截满桌的酒水,“哪……哪儿跑……”头一歪,枕在桌上沉沉睡去。
客去客来,客来客去,忽忽一天转瞬而逝。
小酒馆关门甚早,那人早被两个伙计架了出来。他酒劲儿未消,磕磕绊绊的在巷子里走了一程,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一条臭水沟旁,吐了一阵,又自睡了过去。
此人非别,正是苏琴。
自古酒混愁,
至今愁掺酒,
暮色旗残喘,
浪子几回首。
古道客栈不醉不休。
朦胧月影重,
冷泪寒夜剑光度春秋。
悲然身世如血,
江湖险恶见血封喉。
辗转刀,刀刀入肉。
梦难圆,夜夜心痛。
谁知此心,一颗浪子心。
谁懂此情,一段浪子情。
一杯小烧,两行浊泪。
三更起身,枯冢厉鬼嚎,
山涧鹧鸪哀悼。
浪子,四海为家。
夜已深,苏琴身子忽然一阵抽搐,哇哇吐了一阵,最后竟然连酸水也吐了出来,这一番折腾,总算是醒转过来。他整了整狼藉不堪的衣衫,信步往前走着。
晚风如女子温柔的双手,掠过双颊,拂过发梢。苏琴蓦然发现自己走到了春意楼门前,还未回过神来,已被一个婆子唧唧喳喳的推拉进去。“哎呦,苏公子啊,您怎么这副模样啊!”回头招呼身边的姑娘们,“都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来伺候苏公子!”
香汤沐浴,素服衣衫。
苏琴洗漱之后,依旧风度翩翩,似乎今天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
房间外一人尚未露面,嘻嘻哈哈的笑声先传了进来,紧跟着进来一个腰肢款扭,拿着丝绢团扇手舞足蹈的婆子,“苏公子,你可有一个月没来了,我家媚儿为了你可是又消瘦了不少呢!”
苏琴不用看也知道是老鸨,自怀中取些散碎银两,塞入她手中,道:“些许银两,还要麻烦程妈妈替媚儿姑娘买些补品。”老鸨见银子在手,满脸堆笑,连道“不麻烦”,“公子少待,我这就去叫媚儿过来!”边说边退了出去。
霎时间,屋里静极。
这房间四壁挂着名人字画,中间摆放一张楠木雕花桌子,杯酒俱全,下设两把镂花座椅。苏琴随手倒了一杯酒,放在嘴边出神的望着旁边的古铜香炉,但见炉中烟气盘绕升腾,只觉得青烟袅袅,好生自在,不自禁的又把酒杯放回桌子上。
他一时百无聊赖,遍视了一番四壁书画。往时不曾细看,今日细细看来,那墨宝、丹青多为近人仿效临摹之作,就中惟有一篇孙过庭的《书谱》倒似真品。
那《书谱》以草书写就,落笔之处既沉着又飘逸,一气贯注,笔致俱存。尤其里面的“申”字,一竖飞白直下,由实转虚,渐淡渐无,仿佛一掌从天而落,刚中带柔,柔中有刚,实非很强心力和功力不能为之。
苏琴心里寻思,这孙过庭老先生若然习武,有如此功力,必是一代宗师。转而又是一阵暗笑,心想自己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正感叹之时,闻得一阵暗香从字里行间透出,似麝非麝,似檀非檀。一闻之下,已觉百骸舒泰,说不出的受用,便又情不自禁深深地闻了几下。
忽而又有一阵异香袭来,回身时,只见一个女子怀抱琵琶,正巧笑嫣然的站在屏风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