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中华香烟,七百元;
一瓶飞天茅台,一千九百元;
一个LV限量手包,三万两千元;
一盘记忆中最深刻的红烧肉,大概需要二十元。
我和肖婷第一次吵架就是为了一盘只值二十元的红烧肉。那天我去很远的一家生产玩具的公司面试,在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破公交车上摇晃了两个多小时,把我的心情摇的十分糟糕。人事部经理随意的问了我几个问题,然后很抱歉的说我们决定不录取你。我想争取机会问对方对能否告知我理由。那个人事经理想了想说:“你刚进门的时候先迈右腿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借口一定能入选世界吉尼斯记录,我怀着沮丧的心情又摇晃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出租屋,身体差点散架。下班回来的肖婷像只快乐的小鸟,一头钻进我怀里,说她发了工资,今天出去美美的吃一顿。我不想打击她的美丽心情,掩藏了自己的郁闷,陪她出去吃饭。
我们找了一家路边的小餐馆,点了一个青菜一个肉菜一瓶啤酒。马路对面是一家星级酒店,在等待上菜的间隙,肖婷一直用憧憬的眼光望着那灯火辉煌的方向。我心里突然酸楚的想哭,并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带着肖婷去五星级酒店用餐。酒菜上齐,我们沉默的咀嚼,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一点食欲。肖婷看我有些不开心,问是不是味道不好?我只好假装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不肖片刻风卷残云,肖婷说再加一个红烧肉吧。
我不想浪费,说算了,饱了。
肖婷撒娇,就再来盘红烧肉吧,我想吃,好不好?
我说你想吃就自己吃,反正我饱了。
肖婷看我着我的表情,最终没有再点,而是结帐。我们两个人一路无话,走回出租屋。躺在床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也为刚才的举动感动懊悔,我抱住肖婷,她却把我推开。我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女人都需要甜言蜜语的安慰,我说亲爱的,我错了,别生气了好吗?以后有钱了我给你天天做红烧肉。
肖婷冷冷的说:也许那一天我都头发花白牙齿掉光了。
那段时间可能是由于男人的自尊心原因,我总是很容易发火。因此我有些大声地问:肖婷,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
肖婷也来了气,说连盘红烧肉都舍不得让女友吃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
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他妈的嫌我无能去找别人啊,让那些有钱人带你去五星级酒店。”
肖婷无声地哭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床单上,像一朵朵愤怒的玫瑰。我紧紧地从身后抱住她,肖婷掰开我的手指,从我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走到阳台上抽了起来。我看着那个孱弱的吐着烟圈的身影,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被窝里,我第一次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惭愧。
那天我坐在赶往工地的出租车上,大脑一片空白,我强迫自己冷静,却始终无济于事,只是拼命的催的士师傅快点开。师傅被我催的很不耐烦,你能让捷达跑出法拉利的速度?这个工程是一所小学的电教室装修,是我陪着校长喝了不下十顿酒才可怜巴巴求来的,除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开支,到我手的不会超过十万真是吃着白菜操着猪肉的心。到了学校门口下出租车,一摸口袋我顿时傻眼,钱包不见了!
我现在纷乱的大脑也来不及去想钱包到底丢哪了,我说师傅要不你等我一会,我进去拿钱给你?司机用高度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会为了二十多块逃跑似的。我操起手机打给高大山,让他出来给我付的士费,高大山慌里慌张从学校出来,结结巴巴地说:“王总,你,你,你不会破产了吧?的士费都付不起来?”
我没空和他罗嗦,大步朝校园走去,由于是早上还未开课,校园里一片安静,二楼里传来的哭声凄惨动人。上楼的时候,我的腿竟然有些颤抖,其实我内心一点也不害怕,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颤抖。在空荡杂乱的一间教室内,一位中年妇女抱着一具年轻的尸体放声痛苦,我感觉像演戏似的。高大山走过去说,大姐,您哭了半天了也累了,休息休息,这是我们王总。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哭的更加悲惨,嘴里也开始嚎叫:“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校长也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脸上早已不见了酒桌上的风采,换上的是严肃的神情。见了我开口就骂:“怎么搞的,啊!小王你怎么搞的?”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是怎么搞的?我只好看着高大山,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答案,因为工人都是他负责招来的。高大山还算不错,低声道:“也怪我把关不严,当时我招工时,问他有没有电工证,他说有,我就没有去看他的证件,谁知道这小子根本没证,刚才违规操作给电死了。”
校长冷冷的说:“你们快点给我处理好,一会学生们都来上课了,别闹的满校风雨。”说完立马闪的无影无踪。
这时我才镇静下来,走上前去:“大姐,你儿子当时说有电工证,可是他没有,所以这方面他也有责任。当然,我们也有责任。人死不能复生,你看我们别在这闹了,影响孩子们上课多不好?”
中年妇女抽泣着说:“反正我儿子没了,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我说你放心,一定给你说法。她这才停止哭泣,却依然紧紧抱着儿子的尸体,仿佛她儿子只是睡着了,看的我心里阵阵难过。
不一会儿殡仪馆的车过来拉走了年轻人的尸体,妇女开口要五十万,最后谈到四十万成交。看着她瘦弱离去的背影,我感觉自己真可耻,用一条年轻的生命谈了一桩无耻的生意。用四十万去买一个人的生命,可悲吗?
处理妥当我走出校园,朝气蓬勃的学生正陆陆续续赶来上课,他们像一条条年轻的鱼,鲜艳活泼,自由自在。而他们不会知道,就在刚才,有一条鱼却搁浅在了岸上,本来他应该和他们一样在海里游淌,可是我用四十万买去了他鲜活的生命。朝阳金黄,我却感到苍白无力。
刚到校门口,校长给我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坐坐。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进了校长室,他给了倒了杯茶,然后抱歉地说这个工程不能给我继续做了。我头一下子大了,他妈的我前期投入这么多,又赔了四十万,就这样不给我干了?校长说现在情况特殊,小王,你听我解释,最近教育局一位副局高升空出位子,我和另一个学校的校长是最得力的副局人选,现在关键时刻,出了死人的事,你说我能不小心吗?万一我那位竞争对手给我使点坏招,我就惨了。今年我四十八,再不往上走就没机会了。小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只要我成功当上了副局,一定给你弄几个大业务。
我眼前一片黑暗,心想去你他妈逼,你要当不上副局,我这几十万就白白喂狗了!可是我别无选择,在校长面前,我就是一条任人摆布的狗,可是人生还得继续,不是吗?
我说:“既然这样,那我一定大力支持,下午就让工人撤走。只是局长以后可别忘了我啊。”校长听我叫了局长,脸上笑开了花,“小王你放心,这回你帮了我,以后有我肉,就有你的汤。对了,上回那对姐妹花不错,找时间再去尝尝?”
我说一定一定,找时间必须去。出了校门,我恨从心起,恶胆横生,你落井下石,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不仁不义。
身无分文的我漫无目的走在深圳的街头,赔偿四十万,再加上这个工程我前期投资,我的帐户所剩无几,若是找不到一根救命稻草,我怕会去要饭。穿着西装革履男人和衣着光鲜的女人一个个从我身边匆匆而过,他们都在忙碌奔波着去赚钱,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而我却像一具丧失了灵魂的尸体,不知何去何从,但我知道我不能认输。抬头看看天上刺眼的阳光,我才发觉自己饿了,可我该死的钱包又不知踪影,我给林洁发了一条信息:“哥破产了,能请我吃个午饭吗?”
林洁回复说在香港陪男朋友逛街。不知道这个婊子又勾搭上了哪个倒霉男人。看来我只有饿着肚子了,手机却响了起来,我以为是林洁良心发现,接起电话就说:“哟,算你还有点良心,准备请我去哪大吃一顿?”
“是王元先生吗?”手机里传来一个和林洁完全不同的声音,我看了看号码才知道不是林洁打的。
“你是?”我疑惑地问,肯定又是推销什么业务的电话。
“你好,我叫宁萌,昨天晚上你醉倒在饭店门口,我把你送到宾馆的,当时开房需要证件,我在你身上找到你钱包开了房,可是我走的时候忘记把钱包给你了。”
我还真以为我自己醉那么厉害能去开房,原来是位姑娘学雷锋了。我说:“太谢谢你了,现在像你这样的好姑娘比熊猫还珍贵。”女人都喜欢赞美,对方呵呵笑了几声问我在哪,现在就把钱包给我送来。
“正好,我现在身无份文,去找你也没钱坐车。”我说。
宁萌说:“那你说个地方,我现在过去找你。”
我四下打量一番,发现马路对面有家肯德基,于是报了地址,对方让我稍等,马上出发。我说:“等等,你能请我吃个饭吗?”
那个叫宁萌的姑娘说:“你想的美,我给你送钱包,还叫我请客。”
我哈哈大笑,刚才失落的心情一扫而光,我说那我请你吧。对方没有回答挂了电话。
刚到深圳的时候,肖婷经常唠叨我什么时候请她吃肯德基,其实我对这些油炸的玩意向来反感,只是为了让肖婷开心才会去。分手至今我再也没去踏进过肯德基,谁想今天落迫至此。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看着对面的小朋友吃的津津有味开心无比,令我更加饥肠辘辘,暗地里咽了几次口水。在我左顾右盼的时候,一阵女人的淡香飘了过来,随即抬头看到一位略显瘦弱的女生站在面前。
她问我是不是王元先生,我反问你怎么知道?她说我在门口就听到你肚子的咕咕叫声。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女生还挺有幽默感。我们彼此做了介绍之后,宁萌去服务抬点了餐给我,她却一口不吃看着我。这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以前我和肖婷吃肯德基,每次都是点好餐我看着她吃。一是我的确不喜欢吃这些垃圾食品,二是当时没钱,每次我都是点一人份。想起以前我就十分惆怅,而此时此刻却是一个小女生看着我吃,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吗?
宁萌看出我的异样,问:“怎么了?是不是吃的太快噎住了?”
我故意装出感动涕零的模样,“太好吃了,从小俺家里穷,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我想把剩下的打包晚上当宵夜行吗?”
“别贫嘴了,快点吃!”宁萌不再理我,转身去逗邻桌的小孩儿。我看着她和小朋友笑的那么天真,突然莫名的一阵心动。
吃完东西,我找了一家最近的银行取钱,掏出五百给递给宁萌,表达我的一点心意。她死活不要,说如果我再这样她就再也不理我。我说好吧,为了以后能见到你,我先帮你收起来,留着下次请你吃饭。我把她送到了公交站台,看着她跳上公交而去,我心里竟然有点不舍的情绪。
今夜我不会遇见你,
今夜我遇见了世上的一切。
——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