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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等待是最漫长的绝望,绝望是最漫长的等待。

我把证据交给李镜之后的一个星期,我一直处于一种紧张情绪,我设想着各种重获自由后的可能,尽快飞到国外去找宁萌,当她见到我时,会是怎样的情形?是喜极而泣,还是无声胜有声?然后我开始极度失落,为什么一个星期还仍未有任何消息?我甚至为李镜感到担忧,他会不会因我受到牵连,此刻也被关了起来?贪污犯肖爱国抽着我的中华香烟,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弟,进来了就安心呆着吧,想出去哪有那么容易呢?”

我第一次对他大发雷霆,“去你妈的,不能安静一会儿?”

瘦猴看着我,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大骂,看你妹!

住在对门的郭作家已被释放,他临走前给了我一本厚厚的手稿,他说:“哥们,为了感谢你曾经对我的资助,这本小说,你将是唯一的读者。”我根本没有心思看他妈的什么狗屁破小说,直接塞到了被子里面。

远处传来了皮鞋特有的声音,这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如此清晰,如同我加速的心跳。脚步声停在了门口,“039527,起立,收拾好你自己的东西,出来!”

我的心跳更加狂放,他们一阵欢呼,老张激动的握住我的手说:“大兄弟,我的事全靠你了!”

我用力握了握老张的手让他放心,我拿起简单的行李,跟在警察身后,但马上我就发现不对劲,我们不是朝着出口,而是朝着走廊更深的方向而去。在走廊的尽头,警察对我说:“039527,从今天起,你在这个房间呆着。”房门被打开,我走了进去,然后是“哐当”一声,我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间号子里只有三个人,他们虎视眈眈地望着我,我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要给我调换房间,但是到了晚上,我很快就明白了。

熄灯之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一条腿,猝不及防的猛拉我一把,我整个身体沉重的摔在地上,短暂的眩晕之后,我还没来得及申辩什么,就挨了一顿前所未有的拳脚相加。我肝肠寸断头疼欲裂,嘴里涌满了咸涩的血液。

仿佛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我平静下来,那三位素不相识的大汉却依然坐在床头看着我。他们点燃了香烟,尽情的享受起来,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却能想像出他们狰狞的面目。一明一灭的烟头,宛若饿狼的眼神,在黑色的夜里,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我刚爬着坐起来,其中一个人把烟头直接扔到我手背上,然后用脚狠狠的踩灭,我早已疼痛的无力叫喊,只能咬牙坚持。另一个人过来抓住我的头发,我感觉到头发和头皮要撕裂开来似的,他对着我说:“他妈的,不识好歹,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我不说话,两眼像剑一样直剌着他,他一巴掌就扇到我脸上,“操,还挺硬,那就让你试试是大爷的拳头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他扯着我的头发,猛的撞击地板,只听沉闷的“砰”的一声,我便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恶臭熏醒,浑身疼痛的已无力动弹,三位恶魔的鼾声刺入我的耳膜,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打量着满目疮痍的人间,无声的哭了,这是绝望的眼泪,也许我早该想到结局如此,但我没想到它会这么快到来。

良久,我的身体恢复了一些知觉,我不知道此刻几点,却感受到心底的仇恨疯狂生长,但这仇恨只是无用的荒草,从他们三个出手的力度,明显我根本不是对手,我不想以卵击石。我只能在内心祈祷黎明的到来,只有在白天,我才能拥有短暂的安全。

白天却像流星一样稍纵即逝,恐惧又绝望的黑夜再次到来。他们还有一点残存的人性,因为没有不让我吃饭,也许是不想让我饿死,他们不能便宜了我,不能让我就这样轻松解脱,他们要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他们三个先是给我来了一顿比昨天稍微“轻”的殴打,如果有镜子,我想此刻我的头比猪八戒还要难看。我靠在墙解,喘着沉重的呼吸,心中后悔不已,我是对自己的生命后悔,为什么他妈的我要生在世上,难道真是为了受罪?紧接着我却听到了比身体疼痛更难忍受的真相。

昨天问我话的人依旧问我,“小子,知道你做错什么了吗?”

我迷茫地摇摇头。那人点了支烟,说:“看你小子是个硬主,哥哥佩服你是条汉子,不妨告诉你,你得罪人了。你也别怪我们兄弟三个,我们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我说:“我早想到了,不然就像李虎那样的杀人犯,他也没有这么凶狠的故意打我。”

有个人过来朝我腿上踢了一脚,“妈的,一会说不知道,一会又说知道,你他妈的玩爷呢?”

我用微弱地声音说:“我知道得罪了人,但我不知道得罪了谁。”

坐在床头抽烟的人说:“兄弟,你想想谁有权力能给你调换房间?”

我的脑袋轰然一响,但还是不愿意相信,我颤颤抖抖地说:“是……是……李……李所……长?”

那人笑了,“傻逼,算你有点脑子,你得罪黑社会大哥,也不该得罪警察!”

我疯了一般,“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嘿嘿……”那人笑的更加肆无忌惮,“妈的,你是真幼稚还是假天真?你问问我的兄弟,我们三个,以前都是被他妈的抓进来的。李镜这狗日的,平日和我们称兄道弟,一出事就让我们顶雷。他以前承诺我们只坐一年牢,可我们兄弟在这里坐了两年了!”

其中一人颇带怨气地说:“大哥,当初我们就不该信那杂种。”

床头的大哥说:“我信他吗?他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可你懂什么?我们这样的人,除了和警方合作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接着对我说:“兄弟,也别对我,李队长前几天向我们承诺,只要好好收拾你,下个月就放我们出去。”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情愿没听到这个事实,我的人生里用三四十年建立起来的信念全部轰然坍塌,我彻彻底底绝望了,如果此时有一把刀,我会毫不犹豫的剌进自己心脏。

那位大哥说:“兄弟,为了免受点皮肉之苦,还是早点说出来吧。”

我凄厉地说:“哥们,我们都被李镜这狗日的害了。”我想起以前和李镜认识时,他通过我巴结陈国良,真他妈的一时疏忽大意,我早该想到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是我亲手把自己送进了地狱的深渊。

我向他们三个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位大哥也叹了口气,骂了句:“操!”他让一人给了我支烟,说:“兄弟,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讲的,但你别逼我,如果还有什么备份,最好交出来吧。”

我说:“哥们,我要是有备份,我一早就把证据交出去了,还会等他妈的一两个月?我一直就不相信他们,犹豫要不要交出去,因为证据是我唯一的希望,可他妈的我后来还是信了那个杂种,结果换来的却是绝望。”

那三位哥们没再继续打我,第四天的时候,我被送回了原来的号房,他们看到我全是不解的眼神。又过了两天,我收到了宣判:因为洗黑钱罪,我们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我没有上诉,我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就像向汪洋大海里倒了一桶水般多余。但我相信奇迹,相信爱情会给我带来好运,上帝关上了所有窗子,也许他早就打开了一展后门。

李虎被判处死刑,押送到了南城监狱,临走前的一晚,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弄了两瓶高度白酒,可惜狼多肉少,我们越喝越清醒,喝到最后我们都哭了,为自己沉重的命运哭了,可谁也不承认那是眼泪。

我们号子里失去了老大,也没人想当老大,在一个铁笼子里,做老虎和做狗又有什么区别?再后来我被转移到了监狱,林洁来看过我几次,我都拒绝接见,然后她也不再来了,因为她知道我决心已定,任何举动都徒劳无功。

我变得和老张一样沉默寡言,我开始疯狂的回忆。我的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失身,第一次被欺骗,第一次流泪,第一次嫖娼,第一次喝醉……那些美好的画面,就像盛夏里绽放的玫瑰般妖艳动人。我想到了我的女人,肖婷,林洁,宁萌,陈妙虹,还有夜总会里那些各色各样的小姐,她们在回忆里皆是楚楚动人,她们像春天的雨一样给我滋润;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我在心底一直不肯原谅的父亲,还想到了我的母亲,始终面容模糊的母亲;我想到了老顾,他在路边的小摊上向我唱着《海阔天空》……

回忆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宁萌的脸上,她的双眼比世上最清澈的湖水还要干净。我们坐在火车上,窗外的金色的阳光撒在她的脸上,我能清楚的看到她脸蛋上微细的绒毛。

“王元,你爱我吗?”

“我爱你。”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

我们坐在丽江古香古色的酒吧,感受着时间静静流淌的惬意;

我们触摸古老的城墙,聆听着岁月风干的沧桑;

我们坐在餐桌上,包出丑态百出的饺子;

我们追逐嬉戏在广场,任凭别人投来忌妒的目光……

“王元,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男孩就叫王小宁,女孩儿叫王小萌。”

……

泪水早已不知不觉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想到宁萌现在肚子应该挺大了吧,不知道孩子是像我,还是像她?等我出狱的时候,孩子都上小学了吧?他(她)会是美国公民吧?美国上学应该不要钱吧?我帐户里的钱还够用吗?他(她)会怨恨我吗?没有父亲的童年会失去多少色彩?

我开始看郭小三作家写的小说,那本厚厚的手稿,我不忍心一次看完,每天只看一节。曾经我对作家充满鄙夷,以为他们胡编乱造的那种哼哼唧唧爱情故事完全就是恶俗的代名词,可我看了郭作家的小说,却感动了,小说的名字是根据我那副画改的,《一半是人,一半是兽》。我和宁萌的爱情在小说家的笔下,变成了童话般的模样。如果我不是故事的亲历者,我也肯定会狠狠吐郭作家一脸口水,并骂道:“这他妈的什么玩意?骗鬼去吧!”

时间就像残忍的刽子手,每一天都被它毫不留情的砍去,我习惯了牢里的生活,我的目标很简单,六年之后凤凰涅槃重获新生,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想法。我每一天都会在床头的墙上划一条痕,它是时间的见证者。很快那些长短不一的印迹就画满了墙头,宛如秋天里密密麻麻的麦穗。我每天晚上临睡前,都会把它数上一遍,以此来推断我还有多久才能出去,等我数到433天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那天我正在看电视,新闻里那个我最憎恨的人物,已准备去人大当主任然后安享晚年,他那道貌岸然的讲话我早已没了感觉。突然门口传来声音:“085762,收拾东西,跟我走!”

也许犯人太多,监狱不够住了,我又要被转移到其它地方,因为我已被转移过两次了。我跟着获警走进了办公室,我意外的看到了林洁,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拿出张纸,说:“从现在起,你重获自由了。根据调查,你是被冤枉的,你可以申请国家赔偿。”

我手中的行李怦然落地,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林洁兴奋地拥抱了我,在我耳边说:“知道谁救了你吗?”

我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宁萌。因为在只有她才能拯救我,出国前我把视频制作了一个备份,复制进了一张内存卡里,那张内存卡就放在《一半是人》那副画的夹层里。不管承受怎样的折磨,我都没有说出备份的下落,因为我担心会对宁萌造成伤害,而且这是一个秘密,只能等宁萌自己发现,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一开始我也盼着奇迹,但慢慢便心灰意冷,宁萌怎样才会发现画后的秘密呢?正常情况下她是不会发现的,我只庆幸六年并不是一段太长的时间。林洁替我拎起行李,说:“你应该感谢你儿子,是他不小心打翻了那副放在床头的画,宁萌才发现了那张内存卡。”

外面下着小雨,监狱的大院空旷幽长,我最后一次深深打量了它,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庞然怪物,无论阳光灿烂还是阴雨连绵,它从来都是灰色的无言。我数着自己的脚步,心跳加速,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两百五十一,三百六十七……监狱大门旁边的小门悄然打开,林洁率先出去,我跟着走了出去。

“咣当”一声门关上了,另一个世界出现在我眼前。

宁萌打着一把紫色的伞,站在马路对面,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也许睡着了,安然不动。我数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整整三十七步,宁萌清晰地站在我的眼前。

“宁萌,是你吗?这不是梦吧?”

“王元,你瘦了,憔悴的让我心疼。”

此时婴儿尖锐地哭了起来,宁萌轻轻拍着他,他用水汪汪的眼神好奇地打量着我,宁萌轻声说:“宝贝,乖,看看,这是你爸爸。”

林洁把我的行李放到出租车上,声音哽咽,“看到你们团聚,太感人了。上车,快走吧。下着雨呢。”

我和宁萌上了车,林洁依旧站在雨中,宁萌说:“林洁,上车呀。”

林洁摇摇头,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你们走吧,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宁萌调皮地问我:“老公,你想娶两个老婆吗?”

我脸倏地红了。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 sSUB62izPI14MTRM065H9cwBJi8QFirNqC5IFHcCWPDVNCszxfoJGayGBQVMM/2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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