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我坐公交车去办理一些公司的变更收续,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妇女,背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大袋子,售票员让其买票,她很小心的问道残疾人是不是免费?售票员解释说是的,你的残疾证呢?中年妇女有些发懵,伸出自己的左臂,她的左手会变戏法似的凭空消失了,就像冬天里一条被人砍断树枝的树干,光秃秃的令人惆怅。售票员说你没有残疾证就不能享受免费乘车,要是都像你这样,上来一个瞎子聋子瘸子,那我们公交还运行不运行了?车厢里的乘客都冷漠的看着这一幕无人问津,我感觉极其的荒诞,我深深热爱着的祖国和人民这是怎么了?我那可爱的中年妇女,明明丢失了左手,如此深动的说明,还非得需要一纸证明才能足已证明她的残疾和伤痛?也许两块钱对某些人来说比一只蚂蚁还微不足道,但对她来讲可能就是一餐晚饭。我掏出两块钱递给售票员,中年妇女感激的看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一位长的像猪头似的脖子上挂条金灿灿项链的妇女却鄙夷的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好像是我在多管闲事。那位中年妇女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大兄弟,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我是好人?我想这是对我最大的讽刺。
我把公司全部资产变卖给了刘小强,过程还算顺利,小强同学很守信用的在一个星期之内筹到了四百万,生怕我反悔似的。这小子捡了便宜,脸上乐的开花,非要带我去天堂酒店过过瘾,声称上次我介绍的168号果然名不虚传。我惋惜地感慨,以后江湖上你少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因为我阳痿了。刘小强说你别开玩笑了,小心一语成谶。我很郑重地说强哥,我没有开玩笑,就在昨夜,我真的痿了,我身体痿了,理想痿了,总之我整个人生都痿了。刘小强说那这需要治,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老中医,专治阳痿早泄久而不坚坚而不硬……我紧紧地握住刘小强的手,说:“强哥,太谢谢你的好意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整整九百万现金,我找到上次借我钱的商业银行的小李经理,她看到我脸马上红了,说真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没凑够钱还你。我说算了,不用还了,请你帮我个忙行吗?小李经理一听钱不用还了,激动不已,说客气什么,有事尽管说。我说你是搞金融的,能不能在境外帮我开一个不记名帐户?小李经理诡谲地看了我一眼,说想转移资产呀?我说什么转移啊,本来就是我自己的资产。小李经理说两口子闹矛盾这种事我见的多了。我想解释一下,想想有没必要,越解释越乱。我笑笑说,怎么样,有困难没?小李经理说这个吧,有点难度,但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想法给你搞定吧。没想到这么轻易弄妥,我坏笑着说小李经理,你晚上有空吗?
李经理不动声色,“干吗?我可是卖身不卖艺的。”
我说你想哪去了,就是想请你吃个饭,表达一下我的谢意。李经理很失望,“原来是吃饭啊,我以为你想上我呢。”
我一向是个含蓄的人,面对直接的女人总会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呢,还是赤裸裸的勾引。我只好说:“李经理,对不起,我不太想上你,别强人所难。”
李经理咯咯笑起来,“看把你急的,开个玩笑嘛。”
我无言以对,李经理说行了,一个星期内帮你办妥,开曼群岛,不记名帐户,只凭一个密码,全球通取。
我忍不住赞美,“专业,就是专业。”
宁萌回老家看望家人返深圳之后,一直闷闷不乐,也许是离别的愁绪让她压抑。我劝她别这样,只是出国又不是生离死别,可宁萌还是不开心的样子。这几天她都在收拾东西,经常把一件东西拿起又放下,或是问我要不要带走。
宁萌拿起一件亲嘴的木偶饰品,“王元,这个我带走吧?记不记得这是我们一起逛街,你送给我的。”又捡起一条围巾,“王元,这条围巾是你在丽江买给我的。”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最近她的泪水特别多,就像梅雨季节的夏天,说下就下。我拥她入怀,“乖,别哭了,经常哭对宝宝可不好。这些没用的东西就别带了,以后我再送新的给你。”
宁萌在我怀里撒娇打闹,“不,我要带,你送的我全要带走!”
我说好好,都带走,明天我再去买个大行礼箱。宁萌钻到我怀里哭的更凶了,“王元,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我劝慰她:“乖,听话。你先走,我会很快去找你。”然后我把那副宁萌学生画的一个小女孩和一头小猪的油画,还有那张我们在广场上的合影,一起递给宁萌,“亲爱的,把这副画和合影带走,无论你去到哪里,只要看到画和照片,我会就会在你身边。”
宁萌点点头,我说一定要保护好哦,千万别把画丢了,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记忆。
宁萌说放心吧,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的,想你的时候我会拿出来看看。她把画和合影放到行李箱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王元,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这几天事情繁多,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这事挺重要,万一以后我遇到不测,不能出国和宁萌团聚,至少我死的时候能知道孩子叫什么。我想了想说:“男孩儿就叫王宁,女孩儿叫王萌,行吗?”
宁萌笑的很幸福,说:“行,你起的我都喜欢。”
玛雅人预言2012地球会灭亡,我不想知道是真是假,但我会很珍惜和宁萌这段最后的时光。我们去了曾经相遇的饭店,去了一起散步的广场,吃遍了以前我们去过的饭馆……时间就像撒哈拉沙漠里的水一样宝贵,临行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们无比憎恨时光,为什么一天不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宁萌定好了周五晚上十一点从香港飞泰国的机票,她这几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我说宁萌你是想宠坏我的胃吗?曾经沧海难为水,以后吃不到这么好的食物,岂不是要饿死?宁萌堵住我的嘴,“王元,不许你说死。”
我乖乖认错,“好好,我不说,我错了。”
周五一大早,我还在梦中,宁萌就起床去菜市场买菜,顺便给我买了豆浆油条。当我起床看到餐桌上摆着的油条,看到厨房里系着围裙忙碌的宁萌,我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了离别的伤感。我知道以后再也喝不到宁萌买的豆浆,再也吃不到宁萌做的饭菜,再也喝不到她温暖的双唇,再也摸不到她柔嫩的脸蛋……我再也忍不住哭了,眼泪无声的汹涌,我怕宁萌发现,迅雷不及掩耳钻进了洗手间。我望着镜子里老泪纵横的自己,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多,头上已稀疏有了白发,也许我真的老了,真的老了。但值得庆幸的是,我的爱人还年轻,我的爱情还年轻,不是吗?
我洗脸刷牙吃早餐,宁萌看我眼圈发红,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有什么,刚才洗脸肥皂进到眼里了。宁萌说:“今天中午给你做最爱吃的饺子。”吃完早餐,宁萌已经调制好了饺子馅,你肯定想知道是什么味儿的馅,但我不会告诉你。我们坐在餐桌前开始包饺子。空气中笼罩着伤感,我们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生怕一说话会忍不住眼泪,谁都不愿意打破伤感的静默。在我小时候曾经很羡慕别人的家庭,每当逢年过节都会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那时我总想这样的画面什么时候才会在我身上出现,没想到现在真的在我身上上演了,可我却感受不到幸福,我的心在隐隐作痛,似乎手中的饺子不是饺子,而是一点一点的回忆,我们把回忆和美好包在一起,然后煮到滚烫的水中,吃到胃里,最后变成了一堆令人作呕的屎。
宁萌没有包过饺子,包出来的饺子都像包子,她看着她的杰作,忍不住笑了,说王元,我是不是太笨了,连饺子都不会包。我说我才笨呢,你看我包的比你都不如。我们两个都不会,手忙脚乱,脸上头发上沾满了面粉,宁萌看着我不停地笑,我问是不是我脸上变成花猫了?宁萌说:“你头上都是面粉,像个老头子。”
我说:“你也是老太婆了。”
宁萌感慨,“你说几十年后,我们头发都白了,会不会还像这样在一起包饺子?”
我用手刮刮她的鼻子,“傻瓜,当然会了。说好了白头到老的,你可不能先去焗油染发哦。”
宁萌点点头,“我一定不染,等着你一起染。”
我们包的饺子虽然丑陋,但味道挺不错。吃过午饭,我要出去办事,宁萌送我到门口,紧紧搂住我,“晚上我等你一起吃饭。”我在她的脸蛋狠狠亲了一口说:“嗯,我办完事就回来。”
我打车去了商业银行,李经理是工作很尽职的人,交给我一个数字帐号,说都办妥了,其中困难我就不向你诉苦了。我说是吗?那太感谢了,没有让你失身吧?李经理脸红了一下,说你们男人都是这么不正经吗?我说不好意思,开个玩笑。李经理说算了算了,反正都是熟人了,你挺有钱的嘛,一出手就是九百万。我说这可是我的身家性命,我后半生的幸福就告诉它了。李经理给我倒了杯茶,问:“你是不是准备出国了?”
我有些纠结地说:“如果能顺利出去的话。”
“有这么多钱还不能出国?我要是有这么多早走了。”李经理说。
我说:“有些事,身不由己吧。”我喝了口茶,“我先走了,还有事要处理。”
小李经理羞涩地说:“我今晚可是有空哦!”
“是吗?可我晚上要回家陪老婆吃饭。”说完我起身离开,只听后面飘过来一句“死人!”
出了商业银行,我想去看看高大山那位母老虎,我在深圳基本已经没有了朋友,老顾不知身在何处,林洁没有半点音讯,肖婷或许此时正在天堂酒店某位男人身上服务……我的朋友们,你们都他妈的混的真好,没为祖国人民丢脸。我看到母老虎的时候,她正在煲汤,这是广东女人每天必做的功课,她一见到我就愁肠百结,说王总你还真有良心,知道来看看,不像那个死人,在外面找个小妖精,找个小妖精也算了,我不生他气,我原谅他,可他就狠心扔下我不管了……
看来她对老高挺一往情深,我说:“人都死了,你就别骂他了,让他在天堂安心点。”
母老虎说:“骂他也没意义。他走了,你可不知道我的苦啊,以前一夜七次,现在七天都没一次,这可让我怎么活。”
我啼笑皆非,心想老高的身板能有如此勇猛,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我安慰了她几句,趁早脱身,我怕再呆下去,她会把我吃了,我可不想对不起朋友。我一边下楼,母老虎在身后不停的说:“哎呀,喝碗汤再走吧。”
亲爱的,就喝一碗汤吧
奈何桥上你还要等五百年
我怕你饿
——郭小三
我打车回家,不知道宁萌做了什么好吃的等我,一到五六点钟,就非常塞车。想起以前收到一张罚单,上面显示六点十一分我在人民路超速行驶,记录到的车速130码,我去交罚款的时候对那个办理业务的小姑娘说:“妹子,你开着我的奔驰六点钟去人民路吧,你要能开上一百码,我就把这车给你。”小姑娘为这张不要脸的操淡罚单脸红了。出租车开了半个钟,前行了不到一百米,司机不耐烦的按喇叭。收音机里播放着时政新闻:下周市长将带考查团访问温哥华,随行人员有陈国良部长……我心里一惊,莫非陈老头要就此滞留海外不归了?幸亏他妈的我动作够快,不然后果如何,真是难以想像。
出租车到楼下时已将近五点,我付了车费,在小区门口,两位中年男人拦住了我,其中一位肤色稍黑的说:“你是王元吧,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说着掏出证件给我看了看,我刹时慌了神,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一切来的是不是太快?
我结结巴巴问:“有什么事吗?”
另一位警官说:“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事想请你配合做个调查。”
我思绪飞转,宁萌还在家里等我吃最后的晚餐,此时我要跟他们走了,会不会是一去不返?我恳求他们让我打个电话,他们有点犹豫,我说就打一个电话,求求你们了。黑脸警察说快点,然后走到了一边,像狼狗般警惕地盯着我。
我掏出手机打给宁萌,响了一声就已接通,我说:“宁萌,我有重要的事情处理,不能回家吃饭,你别等我了,拿着机票快点过香港。”
宁萌马上就哭了,我突然吼了一声:“别哭了!听我的快点走!如果你爱我,就听我的话!我会把银行帐号发信息给你,上面的钱足够你和孩子生活……”
宁萌还想说什么,我狠心挂了电话,迅速把数写帐号发了过去,然后关机。我望着家的方向,心如刀割,夕阳的光辉照在窗上,反射出炫眼的光晕,如果宁萌站在阳台上,或许就能看到我的身影,我们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我跟着两位便衣上了一辆警车,他们把我夹在中间,司机拉响警报呼啸而去。到了公安局,我才发现原来是虚惊一场,他妈的该死祖宗十代的周校长竟然为了二十万报警,声称我对他威胁敲诈。一听是这事儿我松了口气,对着黑脸警察大倒苦水,我说不是我要吓唬他,是他先找人黑我,把我打成重伤,二十万是他给我的医疗费和误工费。
黑脸警察说:“我们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一切都要讲究证据。”
我很有信心地说:“那没问题,你可以找周校长来和我当面对质。”
黑脸警察说:“这个我们肯定会做,放心吧,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我说:“能让我打个电话吗?”黑脸警察瞪了我一眼说,打吧。我掏出手机开机,上面十几个未接,全是宁萌打来的,我顾不上理会,直接打给了李镜,他在警界有不少人脉,上次被打的事他又是亲自抓的,所以他出面求求情应该不难。李镜在电话里听了我的解释,说别担心,你等我消息吧。
过了半个小时,一个年轻的小警察把黑脸警察叫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又走了进来,说:“你小子挺有能耐嘛?我们副局长都出面替你说话了。”我暗叹李镜这小子果真牛逼,我笑着说:“哪里哪里,出门靠朋友,朋友们给面子罢了。”
黑脸警察笑笑,“行了,你可以先走了,但不要以为这事就完了。”
我说:“不会,不会,我一定会尽力配合警察办案,这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我懂。”
黑脸警察递过文件,让我在上面签字,出了公安局,我心里直骂,配合个鸡八,公民才有义务,我只是个居民而已。我心急如焚,拦了一辆出租车,不停的催司机快点。天色已暗,我不知道宁萌是否还在家里等我,我打她手机,已经关机。我望着车窗外汹涌的人潮,难以自制,眼圈湿了。
亲爱的,这将是我们的永别吗?
我回到家中,客厅亮着灯,我心怀奇迹大声喊:“宁萌,我回来了!”
我多么希望她从门后窜出来,像以前那样从背后捂住我的眼睛。
可惜,房间里一片安静,安静的让人心碎。餐桌上摆着已变冷的饭菜,一盘土豆烧牛肉,一盘凉拌三丝,一盘素炒波菜,都是我平时爱吃的。我打开一瓶红酒,跌坐在椅子上,就着冰凉的菜,把自己的肝肠寸断吞进肚里。桌角贴着的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宁萌娟秀的字迹:
王元,记得一定来找我。我爱你!
人间几度疮痍
为何你总是眼鼻观心
莫非
裸足已将大悲大喜踩定
——舒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