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老了,坐在花园的石椅上,回忆起往日的时光,我一定不会忘记那段最闪亮的日子,就像夕阳下的湖面闪着金色的涟漪,令人过目难忘。我对火车一直情有独钟,可能和小时候经历有关,童年的在乡下,有条铁轨经过我们那里,但火车却少的可怜,往往两三天才有一趟列车经过,每当火车呼啸而来,我们一群小伙伴就会追着火车尾巴疯跑。因此在我的提议下,我和宁萌没有选择飞机,而是乘坐火车去了云南。在铁皮围成的空间和短暂的时间内,我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虽然车厢内人群纷杂,但丝毫没有给我们的旅途带来任何不快,我们像任何一对外出游玩的情侣一样,对未知的旅程充满了向往。
宁萌依偎在我的怀里,我们看着车窗外不停变换的景色,从城市到山村,从平原到高山,从黑夜到白天,乐此不疲。窗外的夕阳柔和的洒在宁萌的脸上,她的睫毛,她的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她洋溢幸福的眼神,在金黄色的光芒下,像极了一副圣洁美丽的油画,而这画面像刀刻一般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上。我心中默想,如果火车一直不停的开下去,那该多好?我突然诗意大发,说要给宁萌写首诗,她像小孩子一样高兴的拍手。
走过的路
和看过的风景
在未来某处
总蕴含着特殊意义
回忆似剑
给人剌痛感
记忆也像糖
让人心底很甜
当时光停留在
柔软之处
那些话语
像溪水汩汩而流
你曾问我
下雪了
如果不打伞
一直走下去
我们会不会一路到白头
宁萌崇拜地看着我说:“王元,没想到你还会写诗,虽然这诗很臭。”我抓她的胳肢窝,“敢说我的诗臭,你死定了。”我们抱着开怀大笑,惹来同车异样的目光。
宁萌说:“王元,如果列车一直开下去多好?”
她的想法和我一模一样,但我还是说:“可是我们都会老。”
宁萌问我,如果爱情也会老,你还有爱的勇气吗?
我无法把心中所有的计划和安排告诉宁萌,因为我不想让这个世俗肮脏的社会把她污染。我只想把最美好的东西都展现给她留给她,就算是我这辈子唯一积的德。
我说宁萌,不管发生什么,请你一定记住,我爱你。
宁萌说,我也是,王元,我愿意为你去死。
我用食指按住她的嘴唇,“宁萌,不要说死,我害怕这个字眼。我害怕老,也害怕死,因为那样会失去你。”
宁萌的眼里闪烁晶莹剔透的光芒,多么的让人不忍去伤害她,如果这是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那该多好,我想。
我和宁萌在云南呆了一个星期,我们住在丽江的一家小客栈里,朴素而幽静,老板是位英俊的法国小伙,却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他说他很喜欢丽江这个地方,非常的有中国味道,他对我们也很热情,还让我们品尝他亲手制作的蛋糕和鸡尾酒。我和宁萌喜欢坐在铺满小石子的院子里,听着优雅的旋律,看阳光一点一点西斜。两个人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彼此,不需太多的语言。宁萌说以后我们老了,也来这里开家客栈,每个房间的墙上都挂满我们年轻时的照片,想想该是多么浪漫。我握着宁萌的手说:“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宁萌调皮的地说:“哈哈,你是在唱歌吗?”
我说:“对啊,对啊,是不是很难听?”
宁萌说:“不难听,完全就是噪音而已。”
我起身就要抓她,宁萌却跑着躲开了,我们在曲径通幽的小巷子里追逐打闹,然后又拍各种亲昵的照片留念,以致于离开丽江的时候,我们都依依不舍。
我必须再说一次,那是一段最难忘的日子。
回到深圳我的心情一如继往的沉重迷茫起来,花无百日红,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必须抓紧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为了以后能过的幸福。一回来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总要发生什么事情,有时候人的感觉是很奇怪的,比如你昨天想到一件事,今天却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科学都无法解释。但我没想到高大山会自杀。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处理事情,两位警官走了进来,直接问我是不是王元,我点点头,其中一位年轻的警察说:“高大山是你公司的员工吧?”
我脑子飞速运转,不知道老高又惹了什么麻烦,“是啊,出什么问题了?”
警察说:“昨天晚上他在一家酒店自杀了,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些他的情况。”
我无比震惊,老高这王八蛋怎么会自杀?“你们有什么直接问吧,我知无不言。”
一个警察做记录,另一个问了一些基本问题,诸如姓名年龄之类的,我大概介绍了下,忍不住问:“老高为什么自杀?”
年轻的警察说:“我们这不是正在调查吗?”
另一位作记录的年龄大点的开口说:“老高死之前,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我有些紧张,难道老高是因为我的威逼而自杀的?一个大男人,不该是为了这点小事去死吧?我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啊,一切都挺正常的。”
“是吗?那他的遗书里为什么写着,王总,那些事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原谅我。”那位老点的警官目光如炬,像要把我融化似的。
我掏出烟给他们,他们摆摆手,我点烟的时候手有点哆嗦,全被他们开在了眼里。我深吸了口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现在警察的手段都非常厉害,如果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因为一旦说了假话,就要说更多的假话来圆谎。
我说:“前段时间吧,我发现高大山在公司搞小动作,就是在工程上用了些假冒伪劣材料,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就提醒了他一下,事实就是这样。”
年轻的警察问:“你有没有威胁他?”
“真没有。我只是警告他下不为例。”我说。
老警察说:“你最后说实话,党的政策你是明白的。”
我想了想说:“高大山有个小情人,当时他贪污公司的钱就是为了这个小情人,警官,我可是什么都说了。”
“你对这个小情人的情况了解吗?”他继续追问。
我说好像是个夜总会的小姐,其它真不了解。他合起笔记本,说你的态度很好,谢谢你的配合,有什么问题我们还会找你的。我差点说欢迎光临,忍住没说出来,送走了两位警察,我跌坐在椅子里,心里不停地骂,老高啊老高,你他妈的到底搞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老高的死完全是因为他的小情人,那个小情人在他身上捞了不少好处,最后却逼着他离婚,老高左右为难,无奈之下选择了结束生命。真是多事之秋不得安宁,老高的葬礼我去了,他那位母老虎哭的死去活来悲痛万分。老高黑白的遗相挂在灵堂中央,明显是多年前的照片,年轻的面孔上是有神的目光,仿佛上帝一般淡定的注视着众人。我想你他妈的是解脱了,真好,可活着的人还要受罪。
老高死后可把我给忙坏了,一堆烂摊子留给我收拾,几个工地来回地跑,我把晒的像个非洲难民。站在如火如荼的工地上,我才念起老高的重要性,后悔自己当初不该那么严厉,不就是一点钱吗?老高也是有苦衷的,哎,常言道红颜祸水,此言不虚。老高的小情人,陈妙虹,叶可晴……身边的这些女人让我感到无比恐惧,也让我对女人越来越失望。但愿宁萌永远是宁萌,如果宁萌哪天也堕落了,我会绝望的。
最近我常往陈妙虹那边跑,宁萌有些不乐意,女人天生都是吃醋的动物。可我又不能把真想告诉她,如果宁萌知道了,她会担心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陈妙虹对我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她这么聪明有心机的女人,想让她相信一个男人,确实是相当困难的事情。有时候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份,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诫我,你不能心软,对别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
没有高大山管理的工地,一片混乱,看着就让我头疼,无奈之下我只好一天来回几个工地跑,常常回家都十一二点,宁萌很心疼,她能做的只是给我无言的关怀。有时候真想放下这一切事实在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我知道没有钱,在哪里都难以生存。
陈国良的秘书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一下他的办公室,我忐忑不安地去了政府大楼,不亏是有钱,政府大楼气势雄伟,让我感觉自己像只蚂蚁。进了陈国良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我坐在沙发里等他,领导就是日理万机,电话刚放下,手机又响了,他接了十几分钟电话,才走到沙发里坐下,笑笑说:“你都看到了,太多事了,哎,革命工作不容易啊。”
我说:“可不是,要注意身体啊。”
陈国良说:“最近忙什么呢?”
我把近来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陈国良说:“最近妙虹一直给我说情,让我帮帮你,哎,女儿大了就这样,不好管了。凑巧,刚才城管局的局长来我这坐了会儿,他说要在爱民路上修座天桥,我给他打过招呼了,你去找试试吧,我只管牵线搭桥,成不成,那要看你了。”
真没想到陈老头子会帮我,令我感激涕零,我说:“太感谢岳父您了。”
“一家人就别客气了。”陈国良摇了摇手,说:“我这也很忙,你去找他吧,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陈国良走到大班台前写了一个手机号码给我。
在社会上混久了,你会变成一个怀疑主义者,如同我一样,我不知道陈国良为什么会帮我,鲁迅先生说你尽可以用最坏的打算去想一个人,我也总是带着这种思想去认识人,我总觉得一个人对你好,肯定会有阴谋,也许是我错了?而我一介草民,有他妈的什么好利用的呢?有钱不赚才是傻逼,我立马给城管局长通了电话,自报家门,他在电话里很客气地说:“叫我老张就行了,别局长局长的,陈部长和我是老战友了。”
我说:“张大哥,那咱们就定了,晚上我开车去接你。”
“别介,你来局里接我太显眼了,招人非议,你把地址发我,我自己打车去。”张局长在电话里说。
我说:“还是张大哥高明,等我消息,晚上不见不散。”
张局长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像《水浒传》里的武大郎,一米六左右的个头,胖胖圆圆皮肤又带点黑,不过为人和蔼可亲。我特意选择了一家环境典雅的餐厅,我问局长喜欢吃什么菜,别客气随便点,张局长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好像牙膏广告似的。局长大人很随意,我也就了挑几个招牌菜,点好菜我给他敬烟,这厮竟然不抽,说对身体不好,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登喜路小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我,“这是老哥刚出的书,请王兄雅正。”
我以为遇见了火星人,真他妈的人不可貌相,看上去像武大的男人竟然有着施耐庵一般的心,现在的领导都爱写书,我也早有耳闻,这些书往往都是些投其所好的人为其出版,总共也就印刷个几百本,装装门面罢了。但见洁白散发着油墨的封面上是两个烫金楷体大字:后天。粗略扫了两眼,竟然是本诗集。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张局长,愿意是位大诗人,小弟从小就对文人墨客崇拜不已,失敬失敬!”
张局长谦虚地说:“我只是个诗歌爱好者,听说湖北那边有个什么领导写诗都获奖了?”
看着张局一脸的钦慕,我不屑地说:“那只是个浮名,才华就像内裤,不一定非得露出来,是不?”
张局长一笑两眼就迷成一条线,“对,对,王兄说的是。八十年代是全民诗歌热,我正好经历了那个年代,不由得心向往之,当时北岛的诗刊《今天》可火了,成就了不少诗人。后来我就起了个笔名北鸟,时至今日终于出版了诗集《后天》。”
我击掌赞叹,“老哥你比北岛牛逼多了,他才能写到今天,你都后天了。”
张局长嚼着龙虾说:“我也觉得北岛那两句成名诗有点不妥。”
“哪两句?愿闻其详。”我一副求知若渴虚心求教状。
张局擦了擦手,“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两句放到现在社会,其实应该改成,卑鄙是高尚者的通行证,高尚是卑鄙者的墓志铭。”
我一细想,可不是那么回事儿么?现代社会争名夺利,个个表面上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暗地里却是机关算尽的小人,张局长改的还真有点哲理。
我说:“高,实在是高,为了诗人,我必须得敬你一杯。”两人碰了一杯,我由衷的感叹:“现在的社会真是太缺乏诗意了。张大哥,你知道我从小喜欢谁么?我他妈的最喜欢李白,觉得古诗太有意境了,微雨燕纷飞,落花人独立,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你看看这些诗,只能让我们望尘莫及望其项背望诗兴叹……”
张局长仿佛找到了知己般看着我,“王兄,没想到你也是性情中人,酒逢千杯知己少啊。今晚咱们好好谈谈诗。”我见过少的领导和老板,有人爱钱,有人好色,有人玩古董字画,有人贪名,像张局这样爱好诗歌的还属头次遇见。我们把酒言欢,吟诗作乐,高雅的一踏糊涂,从古诗谈到现代诗,从国外谈到国内,从印象派谈到新月派……不知不觉中茅台已干掉了两瓶,张局长借着酒精诗兴更发,非要给我背几句:
我给自己建起了一座非手造的纪念碑
人民走向那里的小径永远不会荒芜,
它将自己坚定不屈的头颅高高扬起,
高过亚历山大的石柱。
不,我绝不会死去,心活在神圣的竖琴中,
它将比我的骨灰活得更久,不会消亡,
只要在这个月照的世界上还有一个诗人,
我的名声就会传扬。
我鼓掌叫好,普希金老爷子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几百年后远在万里的中国有人醉酒后还能背诵他的诗歌,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领导,何其幸哉?我把七倒八歪的张局长扶上车,他扯住我的手,“王兄,你不是喜欢李白么?我给你背背《将进酒》……”
我说:“来日方长,咱们下回再背啊,这次背完了下次还背什么?”张局吐着酒气倒在后座上,我塞给出租司机一百块,让他送局长回家。出租车绝尘而去,我的头脑也昏昏沉沉,自己的车都不知道停到哪了,只好步行回家。
穿过午夜的街头,任凭凉风袭来,我喜欢安静的夜晚,喜欢品尝那种心底深处的孤独。人生在世无论你多么成功,有多少朋友在身边,可你的内心深处,总会有一种孤独陪伴,仿佛是你一个人生活在世人,没有谁会彻底的走进谁的内心。我穿过一条没有路灯的小道,两旁零落的店铺都已打烊,身后有纷杂的脚步声传来,在深圳这样的都市每晚都有无数不眠的人四处游荡。几个人却在我身边停下,其中有人问:“你是王元?”
我醉眼朦胧,“你,你们是谁?”
还没等到答案,一个袋子已套在了我的头上,然后是凶猛如潮的拳脚相加,我无力反抗,只能死死的抱住头,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疼痛,也没有呐喊,仿佛过了很久,电闪雷鸣安静下来,风过雨停,我失去了知觉,只品尝到嘴角的一股咸涩。
我就要起身走了,因为从早到晚从夜到朝
我听得湖水在不断地轻轻拍岸;
不论我站在马路上还是在灰色人行道,
总听得它在我心灵深处呼唤。
——叶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