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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如果你想失去一个朋友，就向他借钱。或许有些夸张，但在深圳这个物欲横流的都市，情况确实如此。钱能让你拥有很多朋友，也能让你彻底失去朋友，人们抱着淘金的梦想来到深圳，钱就成了万事的根本。多年前我打工的时候，有位同事被老板开除了，他向我借三百块钱，说没钱吃饭租房，我很善良的动了恻隐之心，当然，结果如你所知，我借钱给他之后，他就消失了，后来才知道，他不仅向我一个人借钱，也向公司很多同事借钱。知道真相之后我感觉很悲痛，不仅仅是为三百块钱，而是为了欺骗与信任，当你满怀信心的相信一个人而被欺骗之后，你的人生观世界观将会遭受无情的践踏甚至轰然倒塌。
做建材的张达富打电话给我，说要请我吃个饭，听他的口气似乎有话要讲，我说：“老张有话就说，咱们合作那么多年，还吃什么饭？”
张达富是个老实人，八十年代来深圳的时候身无分文，在东门摆地摊，他说深圳那时候就是一个小渔村，由于贫穷缺少资源，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想着发财，偷渡去香港是很多男人的梦想，老张当时花了一千块给蛇头，结果在海上被抓，赔了夫人又折兵。理想破灭后的老张摆起了地摊，当时港货很吃香，虽然去不成香港，但张达富还是想方设法从香港进了很多日用品，上午到的货，一下午就能卖完，就这样辛辛苦苦积累了第一桶金。后来改革开放，深圳到处都是建筑工地，张达富眼光颇准，开始搞建材，赚的盆钵皆满。老张越富越低调，有时候低调的像个老农民，拥有一个几万平米的建材城，却只开一辆破丰田，真是让人难以捉摸。我当时刚公司，很多客户不想麻烦，都要包工包料，少了不要自己去买材料，我只好亲自跑建材城，有回在建材买了一批瓷砖，身上差五百块不够，我好说歹说，都把身份证拿出来抵押，服务员小姐就是不同意，一个老大爷模样的农民说：“小伙子，看你是真心想做事业的人，这五百块我帮你付吧。”后来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大爷”就是建材城的老板。
慢慢我生意走上正轨之后，一直从张达富那里购买建材，可以说是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有时候空闲两个人也会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老张可谓深圳商界的老前辈，他的很多见解，很多想法，很让人获益匪浅。老张的观念比较开放，把公司交给了职业经理人去打理，这样也省得孩子为了家产闹不愉快，老张现在每天就是喝喝茶到处走走，闲云野鹤一般，羡煞旁人。
晚上老张带我去了一家粤菜馆，他是个美食爱好者，选的饭店肯定不会有错。中国人民都知道，广东人是最会吃的，但凡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没有广东人不能吃的，粤菜除了讲究食材之外，烹饪方法也是极其重要的，好比一个天生异质的人想要练成绝世武功必须得有一本秘笈是同样的道理，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得到秘笈，也不是每个厨师都能做出好的饭菜。老张带我进入包房就座，看似随意的点了几个菜，吃起来却大有名堂，无论色香味都堪称一绝。在老江湖面前不能太装逼，我开门见山，说：“老张，怎么想起来请兄弟吃饭？太见外了，您有什么事需要兄弟的，一个电话就行。”
老张上了年纪，老人家喜欢说教的性格在所难免。他细嚼慢咽之后，说：“王老弟，你说这人生在世，品菜易，识人难啊。”
我心想莫非老张的几个孩子又开始闹着分家产了？由于历史遗留问题，老张先后娶过两个老婆，共有五个孩子，一直有传言这几个孩子为了家产闹的不可开交。我只好说，“是啊，虽然现在假货横行，但菜一般还不算太假，毕竟白菜你做不出冬瓜的味儿来。这人就难说了，所以俗话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老张说：“我在社会上也混了一辈子，自认看人还有几分眼力，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老哥在此奉劝你一句，你想听就听，听不进去就当我放了个屁。”
“小弟愿洗耳恭听。”我谦虚地说。
老张说：“小老弟，要小心身边人啊，城堡往往都是从内部倒塌的。”
我心里嘀咕，老张今天叫我来吃饭，说这些干吗呢？我摸不着头脑地问：“张老，能不能详细说说？小弟一头雾水啊。”
老张停顿了片刻，“王兄，有些话我这个外人真不该说，说了就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但我们关系又不错，算是忘年交，因此我又不得不说。你公司有个叫高大山的吧？”
我心中诧异，老高这厮能有什么事？莫非和人家老头子抢女人了？我依旧迷惑不解问：“高大山我公司的副总，农村出来的，人挺憨厚老实。”
老张却不再多语，说：“有些话点到为止，你回去自己琢磨琢磨？也许是老朽说错了，你也别见怪。”
一顿饭吃的我一头雾水，还糊里糊涂扯出来个高大山，这什么情况？我知道老张这人肯定不会空穴来风，带着迷糊把老张送上车。我回到家中，宁萌煲了老火靓汤，她现在学会了广东女人的煲烫手艺，天天换着法煲烫灌我，我嘲笑自己都会成烫罐子了，虽然刚才在外面吃的挺饱，但为了让宁萌高兴，我还是喝了一大碗。
第二天我去了一个酒店装修的施工现场，现在几个工地都在动工，高大山也忙不过来，酒店这个场子是由他手下一个叫小四的人在负责。小四看到我来了，恭维的拿出烟给我点上，我说：“工程进度如何？”
小四客气地说：“没问题，保证能在合同约定时间完工。”
我说：“注意别干的太晚，扰民被投诉可不好。”以前经常会遇到晚上加班干活被投诉的情况，现在的老百姓可娇嫩了，动不动就投诉。
小四说老板放心，我会注意的。然后我又交待了几句安全问题，便说：“你忙吧，我随便转转。”
这酒店是香港老头子钟老板刚盘下来的，装修的工程全交给了我。我看着乱七八糟的施工现场，已初具模样，算是舒了口气。随便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张达富这家伙到底是何用意呢？然后我走装修好的一个洗手间，记得当时老钟特意交待我，说洗手间一定要弄的高档点，他说洗手间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品味。我看着还没来得及最后擦拭的马桶，总感觉有点不对劲，结果仔细一看，马桶上的GOGO标志印刷粗糙，一看就不是正品。平时我对细节的东西一向比较注意，因为客户在付款的时候总会在细节上找你毛病然后想办法扣你的款。以前我一直用GOGO这牌子的马桶，原装正品绝对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我又跑上跑下看了几个洗手间，竟然情况基本都差不多。所有的建材都是从张达富那里进的货，这老头不会弄一批次品忽悠我吧？老张的口碑众所周知，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转念一想，老张为什么刻意提高大山？莫不是老高故意弄了一批劣质货，这样只能坏了自己的名声，对老高有他妈的什么好处呢？
我带着不解开车直接去了张达富的建材市场。
在赵科长的周旋下，老顾获得了自由，我开车去接他。在车上我提议找个饭店为他洗尘，他说算了，随便找个排挡喝点酒吧。从老顾上车起，我就感觉他整个人没什么精神，这种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每个人抗打击的能力都不相同，但我相信老顾肯定没问题。我带老顾找了一家以前经常去的做湘菜的大排档，点了几个小炒凉菜，外加一打啤酒。菜还没有上齐，老顾打开啤酒，说：“王元，大恩不言谢，这次多亏损了你，我先干了！”
我和他对吹了半瓶，说：“你小子太见外了，咱们是好兄弟，别说客气话，这年头能有兄弟，是多幸福的事？我相信如果是我出了事，你肯定也会赴汤蹈火。”
老顾的言语明显比以前少了，深沉的像个得道高僧。他吃了一口菜，说：“这小炒黄牛肉挺正宗。人生就像这菜，酸甜苦辣各有各的味道，人都要尝尝才知道好坏。”
我说你丫的能不能别这样说话，我不习惯。
老顾笑笑，“经过这事，我算看开了，人生嘛，怎么开心就怎么过吧，什么名利，什么金钱，皆是过眼浮云。”
我说：“这就对了，看开点。”
“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诉离觞……”老顾的作派实在让我震惊，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吧，咱不说这些烦恼了，喝酒。”
两人推杯换盏，我问老顾以后有什么打算？老顾说：“我准备把房子卖了，应该还有个两百来万。”
我点点头，“差不多，至少有两百万，要是省着点，一辈子也够了。”
老顾说：“我准备去当个流浪歌手。”他的目光坚毅，不像是开玩笑。
我还是不太确定地问：“真想好了？凭你这几年交际下来的人脉，再加两三百万，东山再起不成问题。”
老顾目光望着虚无的夜色，“这个世界变了，我们都已不适合江湖，因为我们都太怀旧。”我笑着你说你丫这是背电影台词呢。
老顾摇摇头，“人一旦失势了，以前结识的人也就开始远离你了。我想好了，要为了理想而活一次。”老顾曾经的梦想就是做一名流浪歌手，无奈事与愿违，混迹于红尘。
我说：“人有三种活法，一种流芳百世，一种平平淡淡，一种遗臭万年。不管那种活法，只要自己喜欢，就去干。”
“我已不想什么轰轰烈烈了，只想为了自己而活一次。我们从小到大，总是听父母的安排，然后又听领导的指挥，然后又被老婆管着，再被孩子拖累，你想过没有，何尝为自己真正活过？所以我真想通了。”老顾淡然道。
事已至此，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老顾，我祝福你。能为有你这样的兄弟而骄傲。”
老顾说：“在深圳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我最幸运的事，来，让我们不醉不休！”
我们喝着啤酒，聊起了大学的往事，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年代，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那是一个一去不复返的年代。老顾喝的满脸通红，非要向我一展歌喉。我说好，先考验考验你这个未来的流浪歌手是否合格。老顾用筷子敲着碗，声音略带沙哑：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
老顾找回了理想，而我去真正背弃了理想。看着醉酒的老顾，我感慨万端，曾经我一直认为没有人会为了理想而放弃一切，老顾去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他让我明白，世上还有种东西叫理想。
早上还在朦胧梦境，就被一阵电话吵醒，公司的财务说商业银行的李经理昨天就说要见我，可我一直忙很很晚，把这事给忘记了，财务一大早就提醒我不要忘记。李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除了一身职业妆的打扮，毫无姿色可言。以前我刚开公司的时候，急需用钱，想从银行货款，找人认识了李姑娘，可人家看了我的资料，直接就拒绝了。经不住我的死缠烂打，李经理心一软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办张信用卡，额度给我想办法调高一点。在她的帮助下我申请到一张五万块的信用卡，才算解了燃眉之急。为了感谢她我请她吃过几次饭，偶然也叫她出来唱唱歌，慢慢就成了泛泛之交的普通朋友。
我赶到公司的时候，李经理已在沙发里等我多时，我开着玩笑，说我正和老婆亲热，裤子正脱到一半就被你叫来，什么事这么急啊。李经理歉意地笑笑，说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的好事，但我实在是遇上点急事，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烦遍了。
文员端上两杯清茶，我问：“到底什么事？”
李经理说：“我知道这事不好开口，毕竟咱们不算深交，可我也是没办法，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
我心里已猜出个端倪，肯定是借钱来了。不想她接着说：“我最近遇到点困难，想借点钱，你看……”
我喝了口茶，说：“你也看到了，我这么小的公司，几个小工程又正在进行中，正是用钱的时候……”
李经理一脸的焦急，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哎，也怪我贪心，前段时间听一个朋友的忽悠，说有什么股市内幕消息，我私自挪用了银行五十万，没想到全被套了。这要是被银行发现了，丢了工作不说，恐怕还得坐牢。我身边认识的人都借遍了，一听借钱都只找各种借口，所以我今天也只是来试试运气，您不借我，我也无全理解。”
李经理平时看上去不像那么冲动的人，而且又是在银行工作，对中国股市这玩意应该了解，完全就是忽悠散户的，没想到也会听信别人的忽悠。可惜我真是爱莫能助，虽然我能拿的出五十万，但毕竟只算萍水相逢的朋友。
我为难地说：“李经理，这……真是不好意思，手头实在没钱……”
李经理还在做最后的乞求，她说：“王总，实在是情况紧急，你要不信我，我可以把房产证抵押给你，我那套小户型怎么也值五十万。”
“你有钱，直接去银行贷款不就行了？”我说。
李经理说：“银行贷款审批下来最快也得一个月，我现在来不及啊，下周我们银行就要审查资金了。”
我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哎，我是真心想帮你，可实在是……”
李经理毕竟是女流之辈，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修养素质了，“王总，你就别哭穷了，前段时间你注册的贸易公司，八千万的验资，都是从我们商业银行走的流程。”
我心中想笑，他妈的我要有八千万，早带着宁萌出国了。我说：“李经理，你肯定搞错了，我这小破公司撑死全部资产也不会超过三百万。”
李经理可能是被拒绝了有点恼羞成怒，“王总，别说了，前段时间你老婆亲自去办理的，你太太可是深圳有名的人物，我会认错？”
我心中大惊，陈妙虹背着我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不由得背后冒出冷汗，想起以前陈妙虹要我身份证说是办什么结婚证生育证……
我压抑住心中的慌乱，说：“李经理，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我看你真是遇到急事了，要不这样，我个人借你十万，再多也拿不出来了。”
李经理马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说：“我会尽快还你，按银行三倍的利息算。”
我说：“不急，只要你安全度过难过，谁没有遇个困难的时候呢？以前你还帮过我，不是吗？”
我让财务开了一张十万块的现金支票，李经理非要中午请我吃饭，我婉言谢绝，说还有很多事处理，改日再一起唱歌。李经理走后，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心里莫名的恐惧阵阵袭来，想想陈妙虹从当初找我结婚到后来的种种情况，会不会是个惊天阴谋？我翻出手机找到小马哥的号码，电话接通后问：“小马，你好歹在道上混的，认识私家侦探之类的人不？”
小马这家伙在电话里淫笑，“王哥，嫂子给你带绿帽了，这事得想开点啊，要想生活过的去，头上就得带点绿……”
“得了得了，事不是在你头上，你说的轻松，有没有人给哥推荐一个？”我顺水推舟假装很痛苦的样子说。
“行，你等等。”过了一会小马哥报了一个号码给我，说：“你找这个人，老姜，就说我介绍的。”
挂断电话，我马上按照号码打给了老姜，良久才接通，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声传来，“喂，哪位？”
我说：“老姜吗？有笔生意想和你谈谈。”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