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当低沉的天空像盖子般的

压在久受折磨的呻吟的心上，

当它把整个地平线团团围住，

泻下比黑夜更惨的阴暗的昼光；

当大地变成一座阴湿的牢狱，

在那里，希望犹如一只蝙蝠，

又向腐烂的天花板一头撞去；

当天空洒下绵绵不尽的雨丝，

像布施在大牢狱的铁栏一样，

一群无声无息的讨厌的蜘蛛，

来到我们头脑的深处吐丝结网。

突然，那些大钟暴跳如雷，

向天空发出一阵恐怖的咆哮，

像那些无处归身漂荡的游魂，

开始顽强固执的引吭哀号。

北京之西，圆明园笼罩在暗黑之中，微弱灯光象迷醉的老人之眼偶尔闪动，断壁残痕的废墟遗址早已忘记了它的主人，那伤痕也深深地融入苍白无力的丝丝柔光之中，更加显得无助和孤单。

唯有石头雕成的十二生肖在风中傲然挺立，印染的珠漆早已班驳脱离，大小不一的眼球仍反射着光，投射到那一排高低不平的断壁上，严然一副野性十足的派头。

几只灯笼悬挂在不远处的屋梁之下，斑驳惨淡的光照射到不远处的湖面上，微风过后，满湖碎银，波光闪闪。

湖面上起了水纹，不断地来往跳动，更似不知趣的孩子般一浪一浪地加快了速度，突然一个黑黑的、圆圆的东西冒出水面，形如牛头，周围原本浮动的树叶迅速分向两边飘去，那水浪也摇动得更加利害，但见那头从东面慢慢旋动，遇到岸上灯笼之光，头上两边顿然闪烁，缕缕之光弹射四方，形如鬼火，仅持续不到五秒钟，瞬间似着了魔，又潜入水中，引得周围的树叶沙沙直响，形成一个小小漩涡不停地涌动，不到一分钟，破水之处被杂物掩埋。

水面刚才所在的地方又恢复了平静，飘浮的杂物比先前更加浓浓地聚在一起，透过杂物之间的缝隙，原先黑幽幽的水面也比先前清亮了一些，黑影也只剩下一条长长的鱼尾，悄悄地潜入深水，逐渐不见一丝踪影。

让·马克提着一个圆桶似的灯笼沿着一条石街跨步而上，他已对这台阶相当熟习，十三阶这在他们国家来说，是一个恐怖而充满不祥的数据，上阶之初有一种惴惴不安之感，乃致于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从脚上凉到喉头，他不得不放慢脚步，颤颤微微而又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涉级而上，稍有响动也会让他停止不前，他竖起耳朵，右手把圆形灯笼高高地托于胸前，望着头顶上方看不见的阶顶，目光中透出淡淡哀愁，双目四处搜索，什么也没有，除了黑夜，还有寒风夹着细雨在耳旁嗡鸣，让·马克头晕目弦，几年来少有的恐慌涌上心头。

“咕、咕、咕……”几声细若蚊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的手不犹得为之一颤，右手的灯笼也随之一抖，舔着火苗的光好似要穿过灯罩去追寻黑夜，一丝一丝光影闪过不停，他不知道这声音来自前方还是后面，似乎有点似曾在哪听过，他的脚随之加快了步伐，与台阶摩擦发出了“喳喳”的声响，心脏快要暴烈，“扑腾、扑腾”象煮沸的开水跳过不停，他左右望了望，脚上象安了弹簧，一步跨三阶，最后一跃登上了阶顶，远处的灯光射来，本来微睁的双眼又收缩了一圈，前面那满湖的光在跳跃，他知道那是水面的反射，他开始警提的心又放松了下来。

他的右手边，是一排排长短不一的影子在地面展开，一丝凉风刮来让他感到口干舌燥，静静的影子象着了魔似的收缩，他知道这是那些断壁在呻吟，要是在白天，他会很快明白这里的一切，沉睡的石壁让他留恋，有一种预感，石壁里的密秘也许在夜里无数次的探询，最终会大白于天下，因为这已是二年零三个月第三天了，他清楚地记得。

“要是卢卡斯王子在这就好了！”让·马克在心里默念，“他是一个聪明的家伙，也许他会拨开这里的迷雾，发现他应有的东西！”一想到这儿，心里象吃了个定心丸，他向右面阴影走去。

不远的天边有一丝丝亮光，云层之中透出无数闪电，“咵喳！”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突然在半空中炸响，紧接着无数闪光象一束炸开的米花向四处扩散。

让·马克踏上了一条青石板路，脚步跨度又加大了一些，一面走，一面四处探索，希望透过光能发现那尘封的密秘，他那鹰沟鼻不停左转右动，这突然的雷声让他惊了一跳，脚下软软的，他感觉到了有种东西在下面挣扎，“嗷、嗷”这声音有一种无比的痛苦，他低下头，发现了一只小爪在他右鞋底下面跳动，一声更比一声紧，那是一只小动物被他右脚重重地压在下面，他没有抬脚，而是用力地往下压去，下面的声音也慢慢变小。

软软的感觉从鞋底顺着脚掌往上传递，让·马克本能地抬起了脚，另一只脚踏在石板上才有一种异样的知觉，他右手的灯笼不由自主地愰了几下，原本微曲的身子骨弯成了一张弓，两只眼睛在他右脚下搜索。

它象一只压扁了的勺子贴在石板上，身子的几方浸出了殷红的鲜血，有几根象葱一样的线子从腹部挤了出来，一股让人作呕的熏味迅速向四周扩散，这样的场面仅持续了不到几秒钟，“哇”那小家伙象是蓄积了最后的反弹性，发声处突然喷出一团血红，象被积压的注射液弹射而出，并不大的身子也随反弹力向上绷跳，让马克的脸感到有无数细点在挤压，着点处被血浸染，他左手快速地盖上了自己的双眼。

“呱……”让·马克弯曲的身子微微颤抖，这下子听出来了，原来是条该死的野蛙。冷冷的雨丝拍打着纸糊的红灯笼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烛光闪烁摇曳，忽明忽暗间闪出点点绿光……。

“滚远点！”厚底牛皮鞋忽的立起来，改踏为踢，野蛙青皮滑软的身体凌空翻塍几圈过后，没入冰冷的湖里不见了身影。“呱唔，呱唔！”也许是受了伤，蛙叫声还在湖面回荡，溅起少许晶莹的水花，引来好一阵共鸣，给本就阴森的废墟再添上一丝荒凉。

让·马克抖抖索索的从怀中掏出一张老黄纸，凑到昏暗的灯下打开，映入眼中的是无数粗细不等的线条勾勒出一幅素描画，台阶，没错。偏安殿，宏伟的建筑跃然纸上，高高的拱粱，精巧的龙凤呈祥浮雕，几句中文打油诗：

偏安殿来人偏安

更古通今好喜欢

金银财宝我不爱

错把横粱当竹杆

有朝一日挥手去

管叫乾坤翻个边

细雨纷纷总常在

波光璘璘照……

照什么？让·马克大母指轻轻按摩着纸右角唯一的空白，紧皱眉头思索。

要从几千个房间找出一间来很不容易，何况是焚烧过的遗迹。近三年的偷偷摸摸折塍，八百个孤独的夜给马克大叔的湛蓝双眼添了好些血丝。

眼前阴影晃动，冷风细雨随处飘飘荡荡，身上的羊皮衫快湿透了，雨水调皮的直往温暖的脖颈里钻。让·马克使劲把毛茸茸的衣领扣紧，还是没能把寒意驱散。迎看阴霾的天空，心里萌生了退意。

“哗啦啦……”，身后水花四溅，微波摇动的人工湖边翻出条人影来，黑色连衣裤显得悠长挺拔。口含雪亮小刀，刀刃外翻着。爬在整齐的石条彻成的湖堤边，两条长臂直袭堤岸上站立的让·马克双腿。

“给我下来吧！”水里黑影很会拿捏时机。

“卟……”

“卟、卟……”

隔着胶皮手套也能感觉到抓实了，用力往后就扯，心里好一阵欢喜。

“呀！水怪。”水声虽小没能逃脱让·马克高度紧张的神经，回首低头下望。

“我的圣母利亚……”

他双腿一紧就感觉到有股大力在拉扯。

“扑通！”推山倒玉般，让·马克与河堤上的平整石条来了个亲密接触，下巴先于前胸狠狠的啃了一口，手上提着的红灯笼自由了，骨碌碌朝着台阶滚了过去，仅剩的微弱灯火瞬间熄灭，湖边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让·马克失声尖叫，下巴撕裂开来，疼得他泪流满面，鹰勾鼻扁平了许多。

“水怪？明明是个人！想抓我？难道是那个老鬼追来了？”

他还来不及多想，然而身体已缓缓的往后移动。

“滚！给老子滚远点！”

中国呆久了，不甘寂寞的他早就不把自己当法国人，骂人的话最好学也最爽：“不要缠着老子！”让·马克疯狂的蹬着双脚，双手手指死死的扣在冷冰冰的石头缝中。

来往折腾了几个回合，水中站着的人影终就没能把人拉下来，呼呼的喘着粗气，俗话说，“兔子憋慌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人乎！”

黑影手里只剩下两只臭烘烘的牛皮实底鞋，他愰了愰粗大的头卢。

“有意思，嘿嘿！”看不见脸的面具微微抖动：“这个法国小肉鸡还不肯束手就擒，就让我们来玩玩老鹰捉鸡的游戏吧！”

法国佬吓坏了，翻身立了起来，赤着脚在瓦砾和石头间摸着黑跳跃急奔，好在路径很熟。

天哪……

就别指望天老爷，肯定是那个掌管德意志共和国的小胡子派来的，三年没有音信，竞然追到了中国，卢卡斯王子啊，您也该现现身了！让·马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停的诅咒他不得好死。

脚下沆沆洼洼，亮的是小水窝。冷雨虽不多，灌满屁股大的小坑凹根本不在话下。

让·马克使出吃奶的劲来逃命，穿过废弃的台阶，踏过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水坑，一不留意，人就倒栽下去。

追击的黑影紧随其后，象狐狸的一条尾巴，挣不脱甩不掉。

“跑啊！怎么不跑了，法国佬！”暗影里传出讥讽的冷笑，“想不到啊！你还能跑到中国来，害得本公爵飘洋过海……交出来！你拿了你们不应该拿的东西！不要让我动手，嘿嘿！”

“混蛋，混蛋！”让·马克狠狠捶打着地面，也懒得爬起来，在多次领教过对方的厉害之后，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后背上传来一股大力，黑影的大脚板又硬又重，“哎哟！”话音还在嗓门里，脖子上又被架上了雪亮的短刀，“我这个人很没耐心，再说一遍，交出来，留你个全尸！”

“你是暗影杀手，阿拉公爵？”让·马克脸色瞬间煞白。

“哈哈……法国佬，挺聪明的嘛。反正你今晚要死，知道了也无所谓。”

“休想得到！你这个恶魔！”

“是吗？”黑影不紧不慢，“不交也无所谓，或许你的头颅会告诉我们一切！”

黑影的右手刀又紧按下一分，锋利的刀刃上刹时间被鲜血浸染。

让·马克死到临头反而不再害怕。

“你，你肯定是那个老东西派来的，命啊！终就逃脱不了。”临了，有些事总要弄个明白。

“放屁！本爷独来独往，谁也管不着！”后背上的人毫不掩饰地激动起来，咬着牙叫嚷，“那老鬼早就该进棺材，老天爷不收，我收，哼！”

“哈哈……暗影杀手也有害怕的人，我喜欢，我……”话音嗄然而止，斗大头颅软软的贴在了阴冷的地面上，脖子上大动脉鲜血狂涌，让·马克全身微微的抖动了几下。

咔嚓！闪电又一次剖开黑夜，忽闪即逝。

黑影收回小刀，“呸”一口浓痰吐在让·马克的身体上，借着闪光在身体上摸出一卷黄纸，打开来看了看，然后揣进自己怀里，又忙碌了一阵，不紧不慢地在黑夜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