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来临,楼巫族内四面八方族人变异,撕扯体肤、毁灭屋宇、人心惶惶。或有族人突变成魁拔之躯,高足有十余丈,行过处便剩一片废墟;或有族人突变成燃火之躯,四处乱窜,引得四方烈火熊熊;或有族人突变成嗜血之躯,凡有血之腥味处,则张口吞噬……而这些变异在燃况面前却完全不值一提。
燃况在子时将近就静坐于屋宇正中,此后任族人变异四方相斗,而他则逐渐褪去人形,又自取下头颅及四肢置于一旁,躯壳无限膨胀又覆满甲胄,随后伸出无数长条利刺捆卷四周一切。他在一声怪叫之后就扑向那些变异的族人,径直穿过这些族人的躯体,躯壳正中出现一个裂缝,将族人猛吸了进去。他的速度奇快,来无影去无踪。
那夜天上星月互换,月铺满了整个夜空,而空中一颗独星,星型越发壮大,星却无光,星侧溅血,星下飞过一群悚凌兽。这兽似鸟非鸟,生得与楼巫族人相似,皆无双目。悚凌兽个头不大,却数量庞大,便是淌出的血液,也是至黑,乌压压一片,遮天蔽日,渐渐将夜空中星月完全遮住。但不多时,悚凌兽却相继被封了喉,坠落在星下。天忽雨下,全是带血悚凌兽的尸身碎片。楼巫族族人疯狂奔向屋外,丧心病狂地争抢悚凌兽尸块。天际传来一声又一声惊悚入骨的嚎叫声。
燃况将头颅与四肢重新拼到躯壳上,嘴角掠过一丝鬼魅之笑,心中暗道:“正是时机来到。”
他推开大门走出去,阴风盘旋,悚凌兽尸身漫天。他踏到门外的时候,毫无遮挡地站在悚凌兽之血雨下面,但悚凌兽血雨纵然倾盆慌下却唯独是绕他而过。所有族人仓皇遁走,燃况却放声大笑,怒喊道:“斯孤,你死期将至!”
悚凌兽从天而降,楼巫族血雨不止,此后再无白昼,楼巫族人变异之躯不再复原。等待血雨下完,楼巫族被悚凌兽残骸完全覆盖之时,便是族人魔能达到顶峰之日。地上残骸交错相连,拼就一个方形尸阵,燃况便端坐其内闭关。尸阵闭合之后,悚凌兽残骸又忽然拼连起来,而后朝着高空全速冲刺。尸阵喷吐黑色烟雾,覆在楼巫族上空,和那悚凌兽尸身混在一起。而在楼巫族内,突变后的族人张牙舞爪,朝着燃况远去的方向疯狂大喊。
尸阵内燃况旋转不停,体貌瞬息万变,竟生出了双目。但燃况依旧闭目沉寂,却从周围源源不断吸收着悚凌兽的精元,而他的身躯也在悚凌兽和人形之间不断变换。
血雨依旧在下,楼巫族人却忽然静而不动,定在了原地,恍若死去。地面黑血横流,流到沟渠之中,沟渠便慢慢膨胀,直至炸裂。流到江海中,江海之水瞬间化黑,随后便滚沸起来,江海却即为枯。江海枯竭之后却露出一座恢弘宫殿,宫殿缓慢抬升,细看之后却是悚凌兽尸身拼就,而后空中一声巨响,碎石片四下奔散,宫殿瞬间瓦解。奔散而去的碎片却似利箭穿过楼巫族人的躯体。但他们非但并未因此而殒命,反倒将碎片困于体内,而使自己躯体越发壮大,浑身散发着黑烟。
楼巫族,已经被邪恶完全笼罩。
佐户族内刍兽忽然哀鸣一声,而后八十一只神兽又齐转身,后又转回。斯孤察觉到有异样,从吕邑宫出来,却未见异常。
“刍,你为何哀鸣?”他问道。
刍兽不答。
刍兽拍打着翅膀,风带起了地上的瓦砾,拼出“燃况有变”四个字。端弗见状,立即请缨道:“刍王,我请命去楼巫族一探究竟!”
但是斯孤却摆手,道:“刍,你有万年修行,缘何也如此疑神疑鬼?那燃况终到头道行尚浅,任他如何变幻也造不成任何威胁。再者,巳时将过,他将丧失魔能恢复人身,又何足为惧?若他真有乱我佐户族之能,也不至于数千年臣服不敢言。你且看那底下奴隶,尽是他们献来。燃况何足为惧?燃况何足为惧!”
纵然斯孤对此不以为意,端弗回到屋内却心绪不宁。泠挽说道:“你也许该去看一下,我总觉得昨夜有些不大对劲。我悄用伽如光带护你,你且小心去探看。若是燃况真的修行大有长进,那当真是威胁无穷。刍王如今修得天刍乾门阵,又逢天刍在即,早已不将燃况放在眼中。但我们还当事事小心为妙,这燃况数千年屈居我族之下,早就思变,我等还是小心为上。”
端弗答道:“你所言极是,我也正有此打算。”
可泠挽方使出伽如光带,屋中却忽然响起了斯孤的厉声呵斥:“你二人好生胆大!竟私自动用伽如光带!”
端弗和泠挽吓得慌忙跪拜在地,连声喊道:“刍王息怒!刍王息怒!我们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念你等初犯,此次我可不追究。若再有下次,休怪我无情!”
刍王原就喜怒无常,但此时即入天刍,倒不愿以此为由惩罚端弗与泠挽,致使族内人心惶惶。但他仍旧呵斥道:“若再有下次,你二人且忧心性命难顾!”
端弗和泠挽唯有连连告饶,直到斯孤离去方才松了一口去。但此时,端弗亦不得出堡,难以去探查燃况底细。而斯孤仗有天刍乾门阵护体,大意轻敌,于数日前早已将一众且匡从外撤回,以观其入天刍。因故,四大部族如今之事,佐户族内无人能晓。
时煞闻知燃况已闭关静修,心中大喜,而他所练诡幻术如今亦已登峰造极,他轻易便能混入刁等族人之中而不引起丝毫怀疑。那日他化作一名且匡,立于启朗御之上巡视四周,并未引起怀疑。他于是胆大化为区丘,试图伏到斯孤跟前,伺机而动。但服侍斯孤的区丘各个与众不同,斯孤便是眼睛未睁也能逐一将其分辨。时煞便是能轻易化身区丘,也难以接近斯孤。而那日他方化作清瑾在巾乃台下徘徊,却逢斯孤出来,而此刻清瑾正立于斯孤背后。时煞眼疾手快,化作奴隶之身,俯卧于地,因故侥幸未被斯孤察觉。但他即刻被且匡抓了起来,扔出数百米远,又被黄沙掩住了躯体。他听得且匡的嘶吼:“你等下等奴隶安可直视刍王!若有再犯,定教你生不如死!”且匡大骂着又上前将时煞狠狠地踩了两脚,他身上的黄沙瞬间凝结,将他牢牢地困住。
启朗堡广袤无垠,斯孤虽令端弗身为秉等族人,乃高贵之躯,不得入下等部族肮脏之地,但他数千年来从这些低等部族征用却从未停止。启朗堡内族人数以亿计,外族征用而来的奴役者占据大半,端弗时常感慨道:“刍王既如此嫌恶低等部族,又为何将这些族人抓来?若他们当真是污秽,那如此多的污秽聚集于启朗堡内,启朗堡又是何物?”
泠挽不语,长叹一声后才徐徐说道:“我始终不知刍王心中究竟如何想法,但无论楼巫、古善、覆恶、懦潭,毕竟共成魔域一族,如此奴役,终究不妥。”
从来无人可以猜测出斯孤的心思。但对于斯孤而言,他嫌恶低等部族从未变化,而将低等族人抓来奴役只是纯粹为了向这些低等部族展示自己的权威。他的一言一行看似矛盾,让人捉摸不透,但这恰是他所希望的。他从不愿有人参透他的想法。
是夜,佐户族内族人大多沉睡而去,时煞趁着且匡不注意的间隙,小心地从黄沙中抽身而出,又即刻化为一名且匡。他四处摸索,想要找寻匠屋的所在。他进入启朗堡的唯一目的便是进入匠屋,毁灭天刍剑,以此覆灭整个佐户族。但他和燃况一样,只知天刍剑关乎佐户族生死兴衰,却不知佐户族关乎整个休但卡洱存亡。但另一方面,即便他在深夜四处搜寻,也完全找不到匠屋的位置所在。匠屋只有刍王一人知晓,即便是端弗,都不可能寻的到。而一个时辰以后,启朗堡内又忽然响声扰人。
佐户族内各秉、夕、刁三等级族人有严格人数控制,当时煞化身且匡,即便能够瞒过所有人甚至是斯孤,但是启朗堡万年之龄依旧能够察觉到异样所在。但是启朗堡也仅仅只是能够以一声长厮悲鸣来表达对此的愤懑,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噪声很快就消散而去,渐渐的佐户族内又归于一片平静。没有人知道,时煞和燃况正在酝酿一场惊天阴谋。
但端弗和泠挽几乎是同一时间惊醒,望着屋外,却感到一阵心神不宁。刍兽当即飞了出去,一头撞破天际,深夜的天空却煞白得吓人。刍疯狂地飞动,来往穿梭,躁动不止。启朗堡内风雷滚滚,无数的奴隶被大风刮出了启朗堡,身体被扯碎在大风的攻击中。但风,忽而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