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衡令齐聚,寻真门后刍兽现,但他们苦苦寻找的希卢正本并未出现。即便刍兽道明部分曾被隐匿的真相,但更多的不利因素却是直指为休但卡洱的安危默默付出数万载的从。即便这由刍带来的真相毫无破绽,但泠挽终到头不愿相信,她带着从一路奔逃,直到后来误入本来原。
本来原忽而一派生机。周围似乎是有了一些人家,袅袅炊烟升起在傍晚朝霞铺就的空中,这与分崩离析的休但卡洱,或者是血骨海上的翻天覆地相比,都俨然一副世外桃源之景。而如今这本来原景致,与初时也相去甚远,不再那般咄咄逼人、阴森入髓,反倒是令人赏心悦目,由此驻足。泠挽不得不感叹道:“刍,不知此间是何处,竟会有如此景致。”
她自然还是习惯地称从为刍,而此刻从幻不得人形,亦升不得刍本貌。它之瘦小躯体愈发变小,渐渐如寻常人一半大小。它的双翅褪去,魔能早已散尽,如今它便成了一只寻常至极的兽。它因此沮丧,将头深埋,又盯着地上绿草出神,心中说道:“未想我竟落至如此境地!”
它已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远处的木屋门扉渐开,出来一个衣着单薄的农夫。农夫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屋前方是一处农田,此时露着些秧苗,倒愈发显得祥和。泠挽叹道:“要是能如他那般置身此境,不需理会外界风雨,那该有多好啊。”
她疾步向前走去,方欲喊时,那农夫却听见了动静回过头来,泠挽便当时怔住,吞吞吐吐道:“刍……刍王……”
面前这人正是端弗。在被困本来原之后,他由最初的暴躁至惶恐不安,再到最后的随遇而安、心静如水,本来原景况却由此发生了巨变。他也因此成了一个远离魔域、不再过问世事的寻常农夫。
“刍王,你怎会在此地,又怎会如此打扮?”泠挽继续问道。
但端弗不愿答话,背过身去,却到田间除草。他脸上掠过一丝怨愤,但顷刻间又恢复成淡然如水。这许多日子来,他想了许多,终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不甘,而心甘情愿在这块远离魔域是与非的土地上度过自己的余生。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在这块土地上再度见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更未想过那人便是自己的妻子泠挽。
泠挽上前一步,夺过他手中的锄头,仍旧喊道:“刍王!”他敌不过泠挽的再三呼喊,只冷冷地说道:“你走吧,端弗早已死去,从此魔域再无刍王。”
泠挽松开手,长叹一口气,又兀自黯然神伤,道:“你定还是怨我那日郸火道中未出手相救。”
端弗不答,却从眼中落下一滴泪来。泠挽便继续说道:“由你魔能被废,我心中又何尝不痛?但你可想过,那一日,你心中杂念太多,一心为己,却置魔域真相于不顾,如何教我救你?诸衡令苟且偷生数万载,仅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由刍王你去寻出真相,使得我们的休但卡洱从回祥和,再无纷争,但奈何你一意孤行,始终不解我意。我并非未给过你机会,奈何你却从未领悟。那日你魔能被废,从此音讯全无,你道我心可安?但寻出真相是魔域大业,个人荣辱安危又算什么?我唯有痛定思痛,继续去寻真,我自然也早已做好随时因此而丧生的准备。可是,如今真相已出,我却情愿当初未去寻来这真相。”
泠挽因而将竹奈宫中情况与他一一道明,而后又凝望从,深情痛哭。端弗却依旧冷漠,道:“既然寻真门已打开,那为何希卢真本仍未出现?我曾记得衡令说过,希卢正本出时,真相才能了然。如今正本尚且未出,那所谓刍兽真身又如何能够道明这所有真相?”
泠挽忽然收住了泪水,望着端弗,道:“莫不是那刍兽亦是为假?”
“我不知他究竟是真是假,但如今从已无魔能,若从为真,他们为假,那必将危矣。但若他们为真,从当真如他们所言,是教那休但卡洱的丘兽邪化而成,那我们更是危矣。若当真如此,那趁如今从无魔能,需得将它杀灭,以绝后患。”
“那断然不可!”泠挽伸手护住从,道:“纵然从当真是恶兽,我也绝不将它杀害!纵然我将因此而丧命我亦无怨无悔!”端弗并未反驳,只是说道:“你何必如此慌张,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寻常至极的农夫,又如何能够伤得从?如今无论是真是假,都已与我无关,你请走吧。”
泠挽大呼道:“但你到底是刍王!怎可如此自暴自弃,甘于在此虚度光阴!”而端弗回头辩驳道:“你如今知道我是刍王!那当初在郸火道中我被废了魔能之时你怎未出来阻拦?如今说我是刍王,岂不可笑?”
端弗的质问令泠挽倍感愤怒又沮丧,她终于不再劝说,只是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口中喃喃自语:“究竟何为真何为假?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自然这是一个极端难熬的日子。无法判定真与假,明知深处一个满是谎言的魔域中,却又寻不出完全的足以令自己信服的真相。而那却好似,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各样的所谓真相,而最终却又可能演变为另一种的虚假。泠挽忽觉得筋疲力竭,她多渴望佐户族未灭,从来无人告知她这是一片被谎言阴谋充斥的魔域,她至少能够心安理得地度过几世,直到死亡,那至少不用像如今这般煎熬。但如今所有的一切已成必然,她也根本无力回避。她多么期望自己能像端弗一眼,自私得令人发指,寻一处远离纷争的地方,过一个恬静的生活,从此再不用理会他人的生死。但她又始终下不了如此狠心。
她自言自语道“如今既已走到这一步,那我也只能迎头向前,再无退路了。寻出真相,摧毁阴谋,至少休但卡洱往后能够重新变成祥和之地。便是我在这场抗争中死去,那也无怨无悔!”她又充满怜悯地看着从,道:“从,你便是当真已经被邪化,甚至在未来将我杀死我都不怨你。这数万年你对佐户族对休但卡洱的所做的一切天地可鉴,为此我将会一路佑你,如同你这数万年时间里对佐户族的护佑那般。”
从听罢,仰天长啸,继而悲鸣,眼中的泪水嘀嗒落在地面。它体内的邪性魔能忽然疯狂涌动,扭曲的躯体使它难以掌控,它在空中痛苦翻腾,全身散发浓浓的黑烟,喷吐而出的火焰将四周涂炭。它大喊着:“刍后,杀了我!杀了我!”可泠挽哪里能够舍得?从知道泠挽心下不忍,索性迎头朝着最坚硬的石块撞去,但泠挽却使出伽如光带将它拖拽了回来,泪水又沿着伽如光带流向从的躯体。那一瞬间,从忽然停止了躁动,倒在地上。
而那一刻,被邪性魔能操控的并非只有从,启玄也已命危。那日他将半截飞天断丘箭还给梓筱,便彻底陷入悚凌兽的掌控之中。但他不愿从此这般做人,他强忍疼痛跳下崖去,却被羌令救回。
“你为何救我?”他咆哮道。
“是凝王教我领悟救人于水火的真谛。如今我不能见你有难而袖手旁观。千百年来,我覆恶族频繁入侵你懦潭族,如今,这算是赎罪吧。”
“我不需要你赎罪!”启玄继续咆哮,“你由我去死,我便感激你,否则,我仍旧记恨你覆恶族至死不灭!”启玄说罢便挣脱羌令继续往外跑去,耳畔却传来梓筱的泣声:“你为何要一意寻死?你为何不是选择去与这邪性魔能抗争?你说过,这邪性魔能并非无孔不入,只是心恶之人才容易为它所祸,那你为何不学着向善,由心而外,成为善人?你看那羌令、那叵扣,他们的覆恶族做尽恶事,他们二人恶贯满盈,他们又为何未被悚凌兽掌控?那是因为凝王几次救他们于水火,他们由此心性发生了巨变,早已由恶转善了啊!可你呢?你心地怎会如此?那令人多么心痛你可知道?如今,你一意寻死,以为那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可是你带着恶人之心死去又有什么价值?你为何不从内心去寻求突变,去战胜这邪恶的悚凌兽,使它再无办法来操纵我们!”
梓筱的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启玄兀的竟驻足发愣许久,道:“你说的对,当真是我内心邪恶, 教这悚凌兽抓住了把柄。我听你之言,使我的心转善,那将比我死去更有价值。”
启玄因而盘腿坐下,轻闭双目,长呼一口气又吐掉。他仰起头来,空中一缕阳光冲破阴云照下。他的躯体开始缓缓旋转,头上不断冒出黑烟,但警觉的悚凌兽却慌忙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