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况炸裂的躯体缓缓成了碎片,碎片又渐渐地飘向远空。原本细碎的残片被劲厉刺骨的山风碾成粉末。悚凌兽群起争抢,将这些尸体粉末吞咽进肚中。四面八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楼巫族人却倾巢而出,朝着悚凌兽疯狂袭来。
天又开始下起血雨,黑色血雨淌在地上,却又将每一处经过的地方吞噬,露出的土地愈显贫瘠,方建起的宫廷楼宇在血雨的倾淋之下,一点一点地向下倒去,扬起的尘埃又迅速被这血雨所覆盖。楼巫族人便转而奔向这些倒去的殿宇,捶胸顿足,嚎啕大囔,却不知所言为何。他们竞相将头撞向那些断壁残垣,喷薄而出的黑色血液与血雨混溶到一起,却忽又燃起熊熊大火,将楼巫族照得透亮。而这突如其来的大火使得悚凌兽大惊失色,四散奔逃,逃之不及的便被大火熔化,熔化的躯体落入大火之中,便助长了火势,一时间,楼巫族内火光冲天。
但这是场匪夷所思的大火。恰恰是巨石、屋墙这些看似不易燃的物件却在大火倾过之后转瞬化为乌有。而恰恰是那些草木、那些毛皮,却在大火中完好无损。便是悚凌兽,似乎是教这大火燃去,但顷刻之间,定睛细看处,方才知道那悚凌兽本来未死。那烈火熊熊拔地而起,却俨然就是悚凌兽模样。悚凌兽并非死去,却恰恰是愈发强大。
如今之悚凌兽,半为肉身,半为火兽,而当中那只曾引得天刍剑灵气的悚凌兽却登高一呼,瞬间化为人形。
“悚凌王!”
众悚凌兽依它而聚,高声大呼。但不远处楼巫族人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自顾自拥向碎屋瓦废墟,竟将碎石嚼进口中。每嚼一下,肌增一块;每嚼三下,身长一寸。若是嚼得九九八十一下,则身长至八十一丈长,转身便能将悚凌兽拍于地。若是踏步而行,则地将深陷。但悚凌王并不将他放在眼中,长声冷笑,道:“花拳绣腿,且教你受我烈火炙烤。”
他这声音方落,那边无数悚凌火兽便飞向了那些长至八十一丈高的楼巫族人。火兽将楼巫人由头至脚紧紧缠住,使他们前不得进,后不得退,身上火燃不熄。但楼巫人却忽然窜入高空,复落到地面之时,则不见了火兽,而楼巫人身上束缚则尽除。反观那远空,似有火光忽亮,却转瞬又不见了影踪。
倒去的殿宇残片早已被楼巫人食尽,如今楼巫人突变各异,身高均有数十丈高。悚凌王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喊道:“这楼巫人怎有如此魔能?”
但他并不甘于就此认输,而是召唤来悚凌兽无数,堆叠一起,高入云霄。但未等他出击,却见到那楼巫族人扭打一处,自相残杀,他便冷笑。
试问谁人不想称雄?初时魔能不及,燃况臣服于斯孤,一旦修得兀兽奎躯,则即灭佐户。悚凌兽自恃万兽之王,又怎能心甘他燃况如此践踏?今是燃况愚昧,引来天刍宝剑,却助悚凌兽魔能大增。如今燃况已死,楼巫人魔能不相上下,各自不服,却不知悚凌兽方为他们共同之敌人。然则欲望面前,他们又何能理智?他们唯希望杀死对方,从此以后族内便唯自己一人,从此再无人敢来役使自己。
燃况静观楼巫人相斗,却见火兽蠢蠢欲动,他便意识到这些悚凌兽对自己就如同楼无人对燃况一般,一旦时机成熟,就将背叛自己。他索性要在它们叛变之前将它们全部杀灭。
于是,他双臂上扬,地上尘埃纷纷纷向上,却又忽然如同一把利剑穿透了四周悚凌兽的躯体。悚凌兽应声而落,又化为尘埃,散进大地中,顷刻间无影无踪。
而那端,楼巫族人在厮杀之后挨个倒下,尸体即刻化成尘埃散落到大地之中。楼巫族内烟尘滚滚,目视不及远方,震天响声乍停,族内一切却渐渐消隐,而这一波浪潮向着整片魔域蔓延。七天七夜,魔域再无一物,唯剩一片大地与这魔域空洞交相映照。而那日之后,魔域之内亦不再有白昼黑夜交替,这魔域,已再无生灵。悚凌王望着这寂寥大地,概叹道:“如今族人皆亡,我在这魔域又怎可为王呢?”他忽又记起其他三族,心下一想:那三族人必是在何处躲藏,且抓得他们来!”
他在这魔域中来回穿行,却寻不得古善、覆恶、懦潭任何一人。经此动荡,那三族虽未受显著影响,但启已天凌幕却出现裂纹。卿棠不无担忧,说道:“启已天凌幕原本当是无坚不摧,如今竟也难敌这楼巫族内血雨腥风。如今因有启已天凌幕隔绝,三族之间相互不可随意进入,但若启已天凌幕彻底碎裂,那么恐那二族又生事端。再者,悚凌兽在外作乱,若是他十二个时辰之内未见生人,便将昏沉死去,魔域也总算能重归平静。”
苏婉问道:“可这启已天凌幕能抵得住十二时辰吗?”
卿棠起身,轻轻触摸启已天凌幕裂纹处,叹声道:“但怕如此。如今启已天凌幕外,悚凌兽仅剩一只,如同燃况一般,想要称霸这魔域。若是这去幕帘退去,教这恶兽发现,又将是一场浩劫。”
“那怎么办?”
卿棠闭目低语:“莫不是当真要这魔域之人都尽数死去,这场劫难才能停歇?若如此,这魔域又何以立存?”
她说这番话之时,答或在口中回旋的含糊不清的一句话与此半字不差。泠挽未听得真切,只是独自说道:“这浩劫,不知几时休?又不知这浩劫,是真是幻。原本这魔域,该是祥和一片,无战无乱。如今却如此不堪,几近覆灭。哎……”
端弗忽然变得抑郁起来,开门想要走到寒枯径,却教答或一把拽了进来,斥骂道:“你这是作何?再入寒枯径,你性命不保哪!”
当说完这句话之时,答或忽而像是记起了什么,忽而怔住,又忽而清醒过来,将门虚掩,却由得寒枯径上的寒气吹进屋内。但寒气不寒,只是将屋内充斥白色烟雾。答或牵拉起泠挽右手,又拉住端弗左手,稍一运气,就将一种莫名之能传到二人体内。端弗和泠挽皆听得一席话:“我乃十五衡令之答或衡令,数万年前我逃亡至此,幻影万载,终盼得你二人前来。寒枯径仅一屋一径,又名忘忆径,凡入得此径者,若非魔能如刍王,否则都将悉数失去固有记忆,而以寒枯径记忆代之。此也是为何寒枯径之中,刍后变作他人,不识刍王之因。我当年入得此地,此后却渐失记忆,忘却重责在身。幸得方才魔域中一语惊醒,我方记起往事,以此破了寒枯径禁锢,许我道出真相。佐户也罢,休但卡洱也罢,如今已无甚重要。你二人若是足有恒心,且一路奔行。若见得十五衡令全部,则大事可成。”
端弗惊呼道:“但这大事又所指为何?再者,这休但卡洱如今一片荒芜,如何能袖手旁观?”但答或的幻影早已淡散而去,屋门开启,屋外传来一番话:“万年等待,终盼得刍王刍后到来,如此答或虽死尤不悔。答或所知已悉数相告,余下需得刍王自行领悟。万年苟活,答或但要向刍王刍后传得此言。如今话已带至,答或便功成身退。”
端弗泠挽推门出去,齐声喊道:“答或!”奈何答或早已不在。
小径蜿蜒而去,又渐渐消隐。无形之力拖拽二人向前。离屋远去,屋渐飘远,于甚远处化为雪落。径上已无寒气,前方却有束光亮以作指引。端弗与泠挽两两相望,不知究竟是何意。所谓或许,唯等到寻齐十五衡令,他们方能知晓这真相究竟为何。如今,他们唯有依答或指引一路向前。寻得十五衡令,寻出真相。
寒枯径上积雪愈来愈厚,而空中却忽有月色。月与雪相照应,倒不失为一处美景。泠挽望月概叹:“似是已有良久不见此景。”
端弗安抚道:“且行向前,若是能寻到真相,或许能长久见此。”
但泠挽只回头说道:“倘若答或所言亦是谎言呢?”
端弗伫立茫然,小径却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