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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缉毒

这个月,察南绥察军的骚扰进犯就比往常要频繁得多。今天的进犯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九次。黄承运紧急召开军官会议,商讨对策。他既要忙着攘外又要顾着安内,着实是殚精竭虑。

会议之上,军官们各持己见,莫衷一是。黄承运一时拿不定主意,决定静观其变。宣布散会,回去督军府。

会议既散,坐在台下第三排的刘臣雄起身正欲离去。

邻座炮兵旅的梁团长拉住了他,说道:“刘参谋,您对南边的形势最有研究了,您给说说,近来杨伯威这么不断的骚扰我边境,究竟是何企图?”

“据目前得到的情报,杨伯威频频调兵遣将,似有开战的架势。但大帅不是说了吗,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局势发展。一切尽在大帅的掌握之中。我们做属下的,还是不要妄加猜测了吧。”刘臣雄说完迈步往外走。

“刘参谋,请您抽空给我写幅字吧。您的字融合了王羲之的潇洒飘逸和颜真卿的雄伟刚劲,我看古今中外书法史上,您的书法都能占据一席之地呀!”

“刘参谋,中午能否赏脸到我的餐馆吃顿饭呀?餐馆最近生意不太好。还请刘参谋给我支个招啊。酬金肯定不会少的。”

“刘参谋快帮我个忙吧!我老婆生完小孩后,老说感到心惊肉跳的。她说一定要请您给卜上一卦,算算日后的吉凶。求求您了!我老婆天天吵天天闹。您不帮我我要活不下去了。”

“刘参谋,我上次跟您预约过了。你现在一定要给我优先哦。我儿子视您为偶像,请您指点一下他的剑术吧。”

“……”

刘臣雄被一群军官围了起来,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以前炮兵旅吕营长的旅馆和步兵师文团长的酒楼生意不好,他分别给他们出了个点子,他们的生意马上兴隆了起来。有一次,他给骑兵旅杨营长的老婆算了一卦,说她近期有凶灾,不宜外出,但她不信,跑出街上买衣服,结果回来的路上被马车碾断了腿。他去年参加全国书法大赛还得了第一名,而他的剑术枪法轻功也都是顶尖的水平。各种元素加在一起产生了化学反应。刘臣雄成了军营里的明星,不管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但他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因此他定了个规矩,一天最多帮三个人办事。

“我今天有点急事,抽不开身,各位,抱歉了。”刘臣雄微笑着说道,拨开围堵的军官,离开了会议厅。

他和军官们的关系大多很好。但是目前为止,仅限于表面上。

因为他有一个激浊扬清的宏大心愿。

他立誓要除尽天下所有恶军阀!

为了迈出今天这一步,他至少准备了三年。如今终于万事俱备。他告诉自己,行动可以开始了。

他牵出马,去往督军府,求见察哈尔督军黄承运。

警卫兵通报后带了刘臣雄进去。

黄承运正在办公室里看着公文,抬头扫了走进来的刘臣雄几眼。他油亮的光头,唇上蓄着浓密的八字胡须,不怒自威。说道:“你有何事?刚才会议之上,怎不见你提出来?”

“这事有点私密。”刘臣雄说着递上去一包东西,“属下昨日发现一个地下烟馆。这包是我从他们那里买来的鸦片烟。价格比大帅您的烟馆卖的足足便宜了三分之一。”

“竟有这种事?”黄承运接过烟用手指捏了捏,看了看。发现这烟的成色并不比自己烟馆卖的差,心中恼怒,怪不得自己的烟馆最近生意差了那么多,一拍桌子,说道:“大胆刁民!我三令五申禁止销售烟土。谁人竟敢如此目无法纪!”

黄承运表面上是禁毒的,但和所有的军阀一样,贩卖毒品和鸦片税是他主要的财政收入来源和军饷来源,而且在万全城,毒品生意是由他私下的烟馆垄断经营的。现在听说有人偷偷卖鸦片抢他的生意,立即发起飙来。

“烟馆在城南的兴民街。老板叫曾广仁。”刘臣雄对黄承运贩毒卖毒的行为极其反感,但是为了实现他的终极目标,他必须坚忍,必须违心地阿谀奉承。

“周副官!”黄承运喝道。

“在!”黄承运的副官周玉石从门外走了进来。

黄承运用力一拍桌子,说道:“周副官,你马上召集一队卫兵,随我去缉毒。还有,把主要媒体的记者都叫上,我要向公众显示我禁毒的决心。”

“是!”周玉石领命而去。

“刘参谋,你来带路。”黄承运又说道。

“遵命。”刘臣雄暗暗发笑:“你黄承运明明是察哈尔毒品泛滥的罪魁祸首,却又在公众面前装出一副坚决禁毒的姿态。你这手说一套做一套的本领,可真是高明啊。”随黄承运一起步出督军府。

只见府门外已集结了一支五十来人的队伍。

刘臣雄于是飞身上马,引着黄承运等人去往城南。

一行人约莫走了十几分钟,便来到了兴民街。

刘臣雄指着一个叫做“醉香居”的茶庄说道:“大帅,就是这儿了。这个茶庄表面卖茶点,暗中卖鸦片。”

黄承运一声令下:“把茶庄给我包围起来。不许任何人离开。”他没有命令士兵立即进去查抄。因为记者们都还没来。如果没人报道他缉毒的盛况,那就不能让这个事件发挥它最大的效用了。

周玉石带了一半的人上去,将茶庄包围。

刘臣雄心下当然明白黄承运的意思,默然站在一旁,等待好戏上演。

茶庄里的人看见这架势,惊慌起来。不少人想往外跑,但是都被士兵拦住了。

等了一阵,记者们陆续到来。黄承运看见主要媒体的记者都已到场,便即下令:“把茶庄的老板伙计全给我抓出来。发现的一切毒品全部没收销毁。”

刘臣雄心中在发笑:“你场面话说得真是漂亮啊。但没收来的毒品次次却都是原封不动的秘密运往你的烟馆销售。”

士兵得令冲入茶庄,很快从里面的一个暗室内中查获了鸦片烟三百多斤。茶庄的老板伙计也被拉出来,一字排开站在街道上。

黄承运看着这些人打量了一会儿,指着当中一个锦衣男子问道:“你,就是这个茶庄的老板?”

那锦衣男子看样子很是害怕,眼神都发直了,牙齿格格直响,费了好大劲才挤出一个字:“是……”

“你可知罪?”黄承运喝道。按照他制定的禁毒法规,贩卖鸦片超过二百斤者,枪决。要放在平时,他早当场一枪把这老板给毙了,但今天有这么多记者在场,他却是要显示一下他的法治风范的。

那锦衣男子格格地磨着牙,哆嗦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大……帅……饶命……”

黄承运喝道:“你胆敢顶风贩毒,还妄想我法外施恩?”

那锦衣男子结结巴巴说道:“大……帅……饶……命……”

各报社记者不断在旁拍照。

黄承运得意洋洋,对卫兵说道:“你们,把茶庄老板带回去审讯。将鸦片烟扛回督军府,择日销毁。”指派卫兵搬运鸦片,说道:“你们即刻去吧。留下一个小分队在这儿,护卫我回答记者们提问就可以了。”

周玉石点了一个小分队,守在黄承运身后。其余的卫兵搬鸦片的搬鸦片,押人的押人,鱼贯离去了。

“刘参谋,你这次干得非常漂亮,回头我要好好赏你。”一出手就来了个人赃俱获,又在记者们面前出尽风头,黄承运心头大喜。

“恭喜大帅马到成功。大帅到处,群丑伏诛,属下何功之有?现在事情已了,属下告退了。”刘臣雄说道。

黄承运笑着点点头,暗忖:“这刘臣雄以往提出的作战方案屡屡建功,更难得的是,他懂得替自己分忧,可谓是青年军官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若栽培得当,当能成为自己的有力臂膀。”

这时,一群记者涌上来围住了黄承运,争先恐后地问个不停。刘臣雄见状,自顾自离去了。

“我反复强调,毒品绝不可碰,毒品祸国殃民,可是,还是有人罔顾公众意志,藐视法纪。这个人经由司法机关依法审判后,将于明日中午在菜市口枪决。你们各大媒体一定要大力报道这个事件,宣扬我禁毒……”刘臣雄走出老远还听到黄承运高亢的言辞。

他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在回督军府的必经之道中最僻静的一个路段上站定,发现街道中段一家酒楼二楼有一些包间可以俯瞰整个街景,便走了上去。

刘臣雄打开包间的两扇窗户,整条街道的状况便一览无遗。点了几样下酒小菜,一小壶酒,凭窗而饮。慢饮了两杯之后,发现下面街旁一条小巷中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麻布包裹的长条物,其中有几个竟然是刚才那“醉香居”的伙计。心中窃喜:“自己所料果然不错。事情还没完呢。”他早查知醉香居的老板不简单。

约莫一刻钟之后,只见黄承运在小队护卫下,骑马行了过来。

刘臣雄举起酒杯,轻啜了一口,静静望着街上的情形。

那十几个人此时掀掉包裹的麻布,手中拿的俨然是一些大砍刀。

黄承运行至小巷的叉口时,隐藏在巷子里的那十几个人突然冲了出来,扬刀便砍。那些卫兵始料未及,枪都没有上膛,只得拿着枪杆子招架。但那帮刺客凶猛异常,三两下就将卫兵砍得死伤殆尽。

周玉石挺身护在黄承运身前,想伸手拨枪,被为首的刺客一刀背打在脖子上,晕倒在地。黄承运是经常跟死亡打交道的人,本来以为几个小流氓来行刺,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的卫兵很快可以将他们收拾,但没想到自己的人瞬间即被干倒了,这时急忙想要拨枪。

那刺客左手一扬,一颗弹子打在黄承运的肩井。黄承运吃痛身体失去平衡掉下马来。那刺客上前一步,挥刀便往黄承运身上砍去。但突然觉得下巴一痛,被人飞脚踢中,整个身体都飞了出去,摔倒在地。

及时出脚相救黄承运的,当然便是刘臣雄。他坐在楼上,看着下面的打斗,见到情势危急,急忙飞掠而下,将刺客踢飞。

其余的刺客见头头受伤,全都围上来攻击刘臣雄。刘臣雄对他们的武功根本不屑一顾,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七拳八脚便将他们打扒在地。

刘臣雄踢开为首那刺客的砍刀,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喝道:“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行刺大帅?”

那人已是待宰之身,却不害怕,狠狠说道:“记住了,爷叫李留才。爷就是主使。”

黄承运这时缓过神来,认出这人是醉香居的伙计,说道:“你要为你老板报仇吗?看来你倒是挺忠心的。”

“忠心个鬼!我才是他老板!黄承运,你个两面三刀的东西,你把我害得好惨。”

黄承运冷冷看着他,心中奇怪,也不生气,说道:“我跟你认识吗?你既是茶居的真正老板,刚才已逃过一劫,现在为何还要跑来送死?”

“因为我早已生不如死。你知道我是谁吗?”李留才大声说道。

黄承运更加诧异,仔细地打量他,但实在想不起自己认识有这么一个人。

“我本是杨总司令的副官。五年前,你和杨总司令结盟攻打绥远的的冯天鹏,本来是胜券在握,杨总司令已经许了我,只要打下绥远的地盘,就任命我为那里的稽查队长,专门负责抄查住户的财产状况,那是多么肥的肥缺呀!可恨你这混蛋却背地里和冯天朋议和,致使杨总司令兵败。杨总司令迁怒于我,便贬我去做暗探,到各地潜伏收集情报,过那担惊受怕不见天日的日子。这些年来我早已了无生趣了。今年,杨总司令又派我来万全潜伏,我把心一横,干脆暗中做起鸦片生意。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滚滚而来,我才又有了人生的乐趣。”李留才说到这,脸上现出兴奋的红晕,“可恨你这混蛋今天又来抄了我的烟馆,抢光了我的钱财鸦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瞧你这说的。”黄承运笑道,“我和杨伯威乃是同窗好友。你不要说得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嘛!我可以放你回去的。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会饶过我?”李留才以为自己被擒必死,所以刚才说了一番对他来说算是慷慨激昂的说辞,现在听说还有生机,不禁喜出望外,对说出的话又后怕起来。

人大多是这样,死过一次后,就没胆量死第二次了。

“我知道杨伯威不可能只派你一个人来。你只要供出你的同党。我就放你回去。”黄承运说道。

“真的?”李留才半信半疑。

黄承运点点头。

李留才能得重获生机,对战友的生死却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心想是真是假要试过才知道,说道:“军需处有一个。安防局有一个。”

“这就对了嘛!回去后别忘了转告你们杨总司令,我们以前是好朋友,以后也是好朋友,不要再做伤害朋友感情的事了。”黄承运说道。

“我这就可以走了吗?”李留才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黄承运。

“当然是把那两个间谍抓住后,才能放你走。”黄承运笑道。

这时,周王石和受伤较轻的卫兵早已站了起来。

“周副官,带他去抓人。”黄承运说道。

“你……”李留才发现似乎被骗了,又想破口大骂“你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但想到或许真的有生还的机会,硬生生把话吞进肚子里了。

周王石和几个卫兵押着李留才去了。

黄承运转头去看刘臣雄,见他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仿佛刚才的打斗与他毫不相干一般,发梢无风自动,更显潇洒,不由暗暗为他喝彩。心想要不是他赶来相救,自己今天说不定就交代在这儿了。说道:“臣雄,你救驾有功,明天我要召开军官会议,大大的嘉奖你。”他对刘臣雄心生感激,称呼也随之变得亲切了。

“属下救驾来迟,嘉奖实在愧不敢当。”刘臣雄心中甚喜,料想黄承运死里逃生之余,当不会再去怀疑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黄承运点头称赞,心想:“这人既忠勇又不居功而且还很有才,虽然资历浅了点,但确是可造之材。”说道:“臣雄,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帅赏识。”刘臣雄道,“大帅,杨伯威频繁骚扰我们边境的同时,又派密探过来窥探,可见,其所谋者大呀。大帅您真的要容忍他吗?”

“明天吧。”黄承运神秘笑道,“明天你就会知道我的决定的。”

刘臣雄见黄承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道:“大帅神机妙算,堪称鬼神莫测。”

“走。咱们先回督军府。”黄承运得意一笑,道。他眼看自己的卫兵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没什么战斗力,途中万一再遇到什么意外,那就危险了。因此,要刘臣雄先护卫自己回府。

“是。”刘臣雄知道现在是捞印象分的大好时机,当然是不遗余力的奉承。因为他必须谋求更大的权势。一路护送黄承运回到督军府后,返回自家四合院。

他像大多数军官一样,大部分时间并不住在军营。所以他在城中购置了一套宅子。这也更有利于他行事。

“大哥,我已经向南边的弟兄传达了你的指示,要他们加紧活动,一定要把黄承运搞得焦头烂额。”罗大诚一见到刘臣雄回来便说道。又迫不及待地问:“大哥,事情怎么样了?进展的顺利吗?”他是刘臣雄的贴身侍卫,几乎与刘臣雄形影不离,就住在这套二进四合院的偏房。只是今天刘臣雄对他另有安排,没将他带在身边。

刘臣雄两年前在南郊外发现罗大诚时,他已身受重伤生命垂危。刘臣雄二话不说什么也没问就救了他的命。从此,他成了刘臣雄的忠心侍卫、得力助手。

“很好。我们的行动已初具成效。”对罗大诚,刘臣雄待之如兄弟,“一切果不出我所料。”

“大哥,我真服了你了。你怎么知道李留才他就有胆量去行刺?”罗大诚道。

“我当然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刘臣雄微笑道,对于不善绕弯又喜欢提问的罗大诚,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解答,“但我调查了他这么久,凭着对他为人的深刻了解,我相信他会去的。”

“恭喜大哥大功告成。”罗大诚眉开眼笑。

“别高兴得太早。这一步我们还只成功了一小半呢。”刘臣雄被他的笑容感染,也是一乐,除了对他的过去绝口不提显得有些深沉,他其实就是一个大男孩,“只有挑得黄承运和杨伯威真正打起来,我们才有机会获取更大的功名,然后才能获取更大的权势,只有用权势才能真正治得了那帮恶军阀。”

“大哥,你说黄承运算是狗屁大帅吗?”罗大诚想了想,又问道。他知道刘臣雄所有的历史。因为刘臣雄对他毫不隐瞒。

刘臣雄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还不算是最狗屁的大帅。”

罗大诚似乎对这个答案比较满意,一甩头走开了。

刘臣雄心受感触,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些往事:

那天他从军校毕业出来,打算回家与父母小聚。回去的路上偶遇一个同乡的姑娘。因为当时两地军阀正在打仗,姑娘孤身一人感到害怕,便与他结伴而行。

二人一路躲躲藏藏。

不料在一条道上,还是不幸撞到了一群劫掠的匪兵。

姑娘害怕地躲到他身后。他义不容辞的挺起胸膛将她护住。

匪兵的首领耀武扬威的过来说,他们的朱大帅正要娶第二十八房姨太太,凡是年轻漂亮的女子都要拉回去供大帅挑选,男人不想死的就滚一边去。

听他说是朱大帅,刘臣雄明白了是河北的军阀打到这儿了。他最看不惯这些土匪强盗一样的军阀,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让开。

这时,那首领一声令下,匪兵们顿时纷纷举枪围了上来,说再不走开就乱枪打死。

刘臣雄回头望着那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同乡姑娘,无限愧歉。因为他知道他帮不了她了。匪兵有一百多人,他既使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一百多条指着他的实弹的枪,他若蛮来,也只不过平白搭上一条命而已。

他默然走到一旁,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悲伤,甚至没有勇气再回头看那姑娘一眼。

“我不想做姨太太!我要回家见我的爸妈!”那个姑娘哭喊道。

刘臣雄知道,她不是向他哀求,她应该明白他是有心无力。也不是向匪兵哀求,她应该知道求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是无用,匪兵最擅长做的本就是奸淫掳掠。她是在向老天呼嚎!

但刘臣雄心想,老天若是有眼,又怎会允许人间出现这样的世道?耳听着她的哭声渐渐远去,他心中的悲伤渐渐变成沉痛,他终是没有勇气回头再去看她。

他知道她的一生就此毁了。如果她被军阀头子选上了当上了姨太太,也只不过是人家图新鲜一时的玩物,军阀头子玩腻了她把她卖去妓院也说不定,这样的事例有过太多了。即使她没被选上,也终究逃不过那群匪兵的魔爪。

在这个武力决定一切的世道,他只能暗恨自己不够强大。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他的家乡大汖村,一个远离尘嚣的太行山中的古老村庄。望着村口山上流下的三条小瀑布,想起自己幼时在瀑布下玩耍,父母在一旁磨刀洗衣,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想到即刻能和父母团聚,他的心才开始愉悦起来。回到这儿,他感觉又回到了他的世外桃源。

刘臣雄经过村口时,刚好碰到韩大叔从屋里出来,便热情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韩大叔神色不定的点了点头就走了过去。

刘臣雄忽然觉得他有点古怪,他以前见到自己总是拉着自己问长问短的,今天不知他为何会是这样一副神情?心想或是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吧。

沿着石头小道往家走。前面忽然传来悲痛的哭声。他心头一紧,连忙走上前去。就看到李大伯正扶着地上的一具尸体痛哭。他再认真一看,发现死的人竟然是李大伯那只有二十几岁的儿子。

刘臣雄大吃一惊,问李大伯是怎么回事。

李大伯抬头一看是刘臣雄,泣不成声地说,他儿子被匪兵打死了。刘臣雄更加吃惊,问他这里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匪兵。李大伯悲痛地说,阳曲县的孔司令今天来到村庄,说为保一方平安要进山剿匪,路过此地,顺道筹点粮饷,但谁人不知,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保境安民其实与土匪强盗是一路货色,匪兵翻遍了他的家也没找到钱粮,正要离开,碰巧这时儿媳洗完衣服从外面回来,匪兵看见她便起了色心,硬要将她拉走,他儿子拼命拦着死活不让,结果被匪兵打死了。

李大伯说着又抽泣起来。李大伯的老伴早亡,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可怜。

刘臣雄安慰他几句,叫他节哀顺变,心中不禁暗骂这世上怎么这么多自封的狗屁司令大帅。

李大伯抬头看了看刘臣雄,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你家也出了事,赶快回去看看吧。

刘臣雄闻言心下震惊,急忙拔腿就往家里跑。看到家的大门半开不开,他心中一寒,往常大门要么开着要么关着,不会是这样子的。他急忙冲了进去,但见家中屋里屋外一片狼藉,却是不见父亲母亲和小妹的身影。他心中一动,又跑去后院。眼前的情景把他完全僵住了。他最恐怖的恶梦里都不会出现这样的惨状——他的父母小妹全都中枪倒毙在后院中。

他没有哭但他的心不断淌血。呆呆望着家人的尸体木然地站了半天,口中反复念叨着一句话:“阳曲县,孔司令……”

直到一只杜鹃鸣叫着飞来将他唤醒。

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看着后院里被掘开的地窖,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定是匪兵发现了地窖口,想要抢夺父母辛劳积攒的钱粮,父母死命阻拦,匪兵行起凶来,将家人全杀害了。

他流着泪将家人的尸体埋葬。村民过来想帮他忙,都被他拒绝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亏欠家人的实在太多,一点都还来不及报答,最后这点事,他不想再假手别人。

刘臣雄随即马不停蹄赶去阳曲县,在半夜里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将孔司令杀了。把他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上头,沾着他的血在旁边写道:“窃民之狗贼杀无赦!除贼者范剑也。”

刘臣雄从前无意中得到一本叫“陀螺转”的轻功秘籍,照本修炼后已练成一身绝世轻功,出入城墙高楼如黑鹰翱翔般轻松惬意。

他报了仇,为了躲避抓捕,连夜跑到了万全。他终于明白,躲也躲不过的,在这样的世道,在这个丛林社会,人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做一个弱肉者,要么做一个强食者。他当然选择后者。因为他不但要生存,他还要杀恶军阀!

他到了万全后,一日在郊外打猎时,却碰上了黄承运的军队抓壮丁,无奈只得亮出自己保定军校的文凭,在黄承运的座下做了个享受旅级待遇的军部参谋。

之后,他一旦听闻有像朱大帅孔司令之类的恶军匪,就会想起被害的家人,想起那个被抓的同乡姑娘,就会用“范剑”的名号去把其除掉,再把其钱财散发给穷苦百姓。不久之后,竟得了个“塞北第一侠盗”的声名。

他开始痴迷于杀恶军阀。在他的心里,凡是恶军阀,都是他的仇人。但渐渐的,他杀这些恶军阀已不是为了自己的仇恨,因为他发现最祸国殃民的就是这些恶军阀,杀这些恶军阀就是救助天下的穷苦百姓,杀这些恶军阀就是救国救民。

但是后来刘臣雄也渐渐发现,恶军阀是杀不完的。杀得了知名的恶军阀,杀不了潜在的恶军阀,因为他的继任者甚至比他更坏。自己要对付的是一个群体一股强大的势力,用简单粗暴的办法是治不了他们的。只有用其人之道,只有用比他们更强大的权势,才能还治彼身。

于是,他不再用暴力手段杀恶军阀,转而趋向谋求权势以剪除恶军阀。他在三年前秘密组建了一个以贩卖药品为业的帮会——济世会,并自任会长。他需要一支可以倚靠的力量。济世会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了相当的势力和财力。于是,他开始了谋权以除恶的行动。

刘臣雄止住翻涌的思绪,沐浴更衣后,在佛像前点燃一炷香,盘膝坐下,双掌合十,忏悔自己的罪过。

进入黄承运的军营后,忏悔成为他每晚必做的功课,白天每多说一句肉麻话,每多做一件失当事,晚上就多加忏悔一刻钟。他心中默默念祷:“弟子凡夫俗子,力有不逮,为了大计,不得不常做违心之事。弟子肉眼凡胎,资质所限,庸庸碌碌,不觉常有错谬之举。恳求佛祖宽恕弟子的罪业……”他初时内心甚是痛苦,但后来抛开一切,渐觉心灵一片清宁。

许久。方礼毕起身。 CUtyPhaRSqK/cweh2TKzl+Ay7U5PXkFIsZxGtSS/iybkvtdDl8xOIacjMMoP2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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