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易和少阳回到郢城,南国的冬天,要比北国温暖一些,从树木上就能看出来,北国一派萧条肃杀,灰黄色的主色调,大树光秃秃的,野草枯黄,河流冰封,黄尘漫天,车马行过,土烟滚滚,让人不自觉的心冷胆寒。南国却不一样,自北向南,过了葱岭大山,南国一派碧绿,青葱,看不出物候的变化,高山、低谷、沼泽、深林,青雾弥漫,水流哗哗,草木孕育,正待萌发。
郢城王宫内,少阳住在明璋宫中,明璋宫是整个王宫里最漂亮的宫殿。建于三十年前,当时十六岁的夏无宜,登基为王,他一改先国王穷兵黩武的国策,同无姜国议和,停止了兵戈。战争结束,应龙国回归和平,阴沉的社会,露出了久违的阳光,百姓们放下武器,拿起了锄耒,荒芜的土地,重新种上了庄稼,无人的沼泽地,开垦成了农田,夏无宜同全体国民,励精图治,发展生产,应龙国渐渐繁荣富庶。夏无宜登基的第三年,他娶了王叔夏霞的女儿夏少英为夫人,二人青梅竹马,因夏无宜不是嫡长子,不需要继承王位,所以先王对他的管束没有那么严,他有很多闲时间,他不喜欢玩戈弄箭,就经常驾船跑到各地去游玩,这时间,总有一个人陪着他,就是少英。二人一起登高山,一起下河流,一起看大树,一起看猫熊,那时,夏无宜就喜欢上了少英,少英也喜欢上了夏无宜。后来,夏无宜的哥哥夏筇战死沙场,夏无宜就成了王位继承人,他每天都要学射箭,习武艺,不能再和少英出去游玩,他和少英约定,将来一定娶她为夫人。夏无宜将约定,深埋于心,少英也时刻等着他,后来,夏无宜登基为王,第三年实现了他和少英的约定,娶少英为夫人。应龙国年年战乱,穷兵黩武,国内十分贫穷,王宫各殿都是百年之前修建的,十分破旧,现在国力恢复,夏无宜便动了为王后建一座新宫的念头,这座宫殿就是少阳现在住的。为了建新宫,夏无宜找来应龙国所有的能工巧匠,集全国智慧,修了三年。新宫非常漂亮,雕梁画栋,金玉装饰,恢弘壮丽,命名“宝玉宫”。少英在宝玉宫中,为夏无宜生了三个儿子,夏戕、夏丹和夏权,夏丹和夏权均没有活到十岁,夏戕也在三十六岁时去世了,夏戕的死对少英打击巨大,她过于悲痛,也于当年病逝。少英死后,夏无宜悲痛万分,命人将宝玉宫封闭,直到熊易登基,熊易命人重开宝玉宫,并派能工巧匠修缮,改名“明璋宫”,少阳搬了进去。
自镐京归来,熊易除了忙公务,每天都在明璋宫内陪伴少阳。宫内有火炉,熊易又派人从随国为少阳买来名贵的貂绒毯,又让庖师烹制各种各样的美味菜肴,还派人远赴烛龙国买来少阳最爱吃的水果,精心呵护。一个月下来,少阳明显地胖了,脸肥了,胳膊粗了,腿也粗了。
“——都是你,这也好吃,那也好吃,这个多吃,那个多吃,看我都胖了——!”
“是你以前太瘦了,胖一点,更漂亮!”
“哪有!腰都长圆了,还好看?”
“那是你要生孩子了,生完孩子,你再看,就没有这么胖了!”
“都八个月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
“都说十月怀胎,还有一个月,生下来就知道了!”
“也不知生孩子疼不疼!”
“你问我?我可不知道!找一个生过孩子的母亲问问?!”
“怎么好意思问人家这个!”
“这有什么,问一问人家生孩子的经验,你好做准备!”
“母亲和叔父叔母们快到了吧?”
“嗯,差不多了,他们也算着日子呢,你生孩子之前,他们肯定会到的!”
“到时间我问母亲,看她生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对了,你只对我说过你的父亲,你的母亲呢?”
“我的母亲,我也不清楚,我阿公也没有给我说过!”
“她长什么样,你总该有印象吧?”
“没有,我记事的时候,就没有见过她,我是由祖母抚养大的。八岁的时候,父亲和祖母都去世了,我问阿公母亲的事,他也没有告诉我。”
“这可怪了!你的母亲有什么保密的,都瞒着你!”
“我也不知道,阿公不说,我也没有问过他!”
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周成王九年一月,丹阳郡郡主仲华遣人来报,国母和众国叔到了丹阳,熊易派大夫鞠央前去迎接,鞠央率天子车船,将众人接到了郢城,熊易亲自出城迎接。从进入郢城,到进入王宫,整个过程,极为隆重,众叔父叔母都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受过如此高的礼遇。熊易所乘的辇车,同周天子的一模一样,熊易所戴的冠冕,是天子的冠冕,礼官所演奏的乐曲,是天子的乐曲,这规格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爵位,完全是天子的规格,众人都很惊恐,一路上战战兢兢,如果让周天子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叔父叔母,这次把你们接来,你们就不要回去了,我这楚国万里疆土,任你们住哪里都行!”
“椒生,你还是椒生?你这是——?!”叔父熊寅说。
“叔父,侄儿已经决定,脱离周国自立——,我就是天子!”
“你?这可是僭越!”
“叔父,你不用害怕,之所以先把你们接来,就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我不敢相信!”
“叔父,你们都不用担心,侄儿会处理好一切,你们安心住下就行了!”
“啊——!这事太大了!”
众人正聊天,突然有宫女来报,少阳王后要生了。听到消息,熊易连忙跳了车,快马赶回王宫,众家人都跟在后面。众人来到明璋宫门前,只见明璋宫金光闪闪,上空拢起祥云,似有龙影潜跃,四周传来鸟兽呼啸,众人都惊住了,站在阶下,望着明璋宫,不敢进去。熊易心中焦急,顾不得那么多,径直冲进宫中,母亲也入了宫,宫中的女医正忙着给王后接生。“王后现在怎么样?”,“大王,天神保佑,一切顺利,王子马上就生出来了!”,“是吗!好!”。片刻,产房内突然传出婴儿啼哭,生出来了!生出来了——!熊易提着的心,落下了,母亲和众叔父叔母也都兴奋不已。熊易走进产房,只见婴儿身上,释出金光,背上尤其强烈,人眼不能直视。熊易先冲到少阳身边,握住她的手,“少阳,你还好吧?”,少阳满身是汗,喘着气,点了点头,“孩子呢?”,“孩子很好!你辛苦了!”。
母亲也进了产房,她从女医手中,接过孩子。此时,孩子身上的光芒,已经弱了下去,母亲将孩子抱在怀中,“是男孩!是男孩!”,熊易和少阳听到母亲的话,都兴奋不已。女医端来药汤,熊易接过药汤,拿起汤匙,喂少阳,喝完药,少阳睡了两个时辰。
见少阳醒来,熊易抱来孩子,放到少阳面前。
孩子已经不哭了,正咧着嘴笑,胖胖的圆圆的脸蛋,肥嘟嘟的小手。
“看,少阳,孩子冲你笑呢!”少阳抚了抚孩子的脸说。
“是个小胖子!”
“我喜欢这小胖子!”
“就把他放在我身边吧,我看着他!”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生孩子疼不疼?”
“你说呢,当然疼啦!”
“对了,这孩子身体发光,是怎么回事?”
“我也奇怪,生孩子的时候,很疼,很热,晕晕沉沉,什么也看不见!”
熊易抱起孩子,拿开裹着孩子的毯子,孩子的整个身体都暴露了出来,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又翻过他的身体,看他的背后。两人都惊呆了,孩子的背上,有一条龙纹,是应龙,龙首在左肩,龙尾在臀部,双翅大展,龙须飘飞,浮映在孩子的背上,栩栩如生,摸上去却很光滑。
“我那天做梦,梦里的龙神曾将一块龙骨推入我的肚子里,说是能保孩子一生平安,这应该就是龙神留下的!”
“希望我们的孩子,真如他所说,一生平安!”
“我们给他起个乳名吧!”
“好啊,你说叫什么?”
“叫光吧!他出生的时候身上有光,”
“光?他背上有条龙,叫膊龙,你看怎么样?”
“膊龙也行,一听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了!”
王子出生,举国欢腾,百姓们都在传说王子出生的故事。没过多长时间,就传遍了应龙泽。郢城的百姓们说王子是神龙降世,出生时,金光护体,背上有一条巨龙,传到了樊城,变成了,少阳王后生了一个王子,人身龙头,背上长满龙鳞,手是龙爪,长着龙尾巴,传到更远的谷城,变成了,少阳王后生了一条龙,生下来就能说话,能在天上飞,还能在水里游,边远地区的官员还专门派人到郢城询问真伪。
周成王九年二月二十日,王子膊龙一个月生日,经巫师占卜,为王子起了一个正名叫艾,全称“芈熊艾”。当日,熊易在王宫大摆筵席,请郢城众王亲大臣,庆祝王子熊艾出生,正在复原身体的少阳王后也出来了。少阳抱着王子,同众王亲大臣见面,众王亲大臣向国王和王后称贺,纷纷夸赞王子漂亮可人。宴会上,众人欢饮,聊的话题有很多,聊到关于王子五花八门的传说,熊易下诏各地,将王子出生时的真实情况和王子的真实容貌,昭告天下,五花八门的传说才消失。九个郡国的君主陆续来到郢城,向国王和王后道贺,并给王子送上礼物,宝康郡的褚飞鸾送来了宝玉和金镯,璋宜郡的夏庸送来了丝衣和绒被,京山郡的夏蚤送来了珍珠和宝石。
周成王九年三月三日,熊易正于明璋宫中,和王子熊艾玩耍,丹阳郡郡主仲华突然遣使来报,言说周天子遣大夫邹生护送公主姬昭华来了,已经到了丹阳境内,请国王决断。熊易正沉浸于得子的快乐之中,一听到这个消息,先是震惊,立刻回到了现实中,他本要同周国断绝关系的,但一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理由,没有恰当的理由,就名不正、言不顺,罪过在他,他就变成了自己所唾骂的褚龙,将背上叛臣不忠的骂名,受到周国诸侯的口诛笔伐,甚至军事讨伐,他的先祖几代人在周国拼上性命所建立起来的声誉,将毁于一旦。
熊易立刻召集群臣,商议此事,上卿雏文化认为,此时时机尚未成熟,不宜翻脸,周天子遣使来结亲,是善意而来,若此时翻脸,道义、礼法、人伦,均说不过去,理全不占,若将昭华公主迎进国中,一来向周天子表明了忠心,免了他的猜忌,二来赢得了道义,占住了礼,日后分道,不至于被动。熊易认为雏文化说的有理,但要想将昭华公主迎进郢城,需先过少阳这一关。
熊易来到明璋宫中,见少阳,少阳正躺在绒毯上,逗王子膊龙玩耍,看到熊易进来了,便连忙唤他过去。
“椒生,你看王子笑得多可爱!”
“嘿嘿!长得多像你吧!”
“哪里有像我,是像你呢!”
“少阳,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没什么事了!”
“这就好——,在我心里,你安好,我才能心安!”
“嗯,有你在,我才真幸福!都三月了,天也暖了,你有时间,我们就出去走走吧!”
“好啊!我们才游了京山,下一次,我们往东走,去璋宜,这样就不用坐船了!”
“嗯,听你的!”
“少阳,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事?你说!我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还记得在镐京,我向你提到的昭华公主吗?”
“昭华?我记得,周天子让你娶她为妃!”
“刚刚仲华派人来报,天子使者已经护送昭华公主,到丹阳了——”
“——她来了!”
“少阳,我想和你说,我这一生,只喜欢你一个人,我不会喜欢她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和大臣们商量过了,大家都认为,此时不宜同周天子翻脸,所以要把她迎进郢城——”
“——没事,迎进来就迎进来嘛!我的气量没有那么小!”
“少阳,你不要这样说,你越这样说,我的心越不安,你要相信我,我一生只喜欢你一个人,我和她从没见过面,不会喜欢她的,我们两个是上天注定的夫妻,能驾起七香车,得到神龙的肯定,就是明证!”
“椒生,你不用这样和我解释,我不是小孩子,我相信你。”
“少阳,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把她迎进来,只是一个礼仪,安定周天子的心,你千万不要多想!”
“你放心吧!阿公曾对我,他不仅是我的阿公,他还是一国之君,现在,你不仅是我的夫君,你还是一国之君。”
“少阳,你能理解我,我——”
熊易出了明璋宫,来到大殿,传命大夫鞠央,让他赴丹阳,迎天子使者和昭华公主,特意嘱咐,迎接公主,用子爵礼,此事还要秘密行事。鞠央领命后,即刻驾船,从郢城渡口出发,穿过明月湖,沿着檀溪,抵达丹阳城,丹阳郡郡主仲华派人在丹阳渡口迎接。天子使者邹生和昭华公主暂住郡主府,这里是原来的丹阳王宫,此次来楚,阵势浩大,除了送昭华公主入楚,周天子还送了五大车的礼物,还有大批随亲的奴仆侍女,在规格上远远超过了子爵的等级,由此可见,他对楚国也是非常重视的。邹生此来,并不只是送昭华公主来成亲,还有代天子巡阅楚国的秘密任务,毕竟熊易说的疆土万里,他要派人查一下是否属实。
周成王九年三月七日,天子使者邹生高坐大殿,接见楚子使者鞠央,邹生得知楚子派使者前来,颇为不悦,依周礼,他作为天子使者,驾临楚国,且他是上大夫之尊,位同公侯,楚子应亲自来迎接。鞠央进入丹阳宫的大殿,径直走到邹生面前,行了拱手礼。
“我君楚子,得闻天子遣使送公主前来,伏韦之至,特遣臣来,迎接使者和公主入都,车船已经备好,请公主和使者移驾。”鞠央说。
“楚子为何不来?”邹生说。
“我国大,楚子将在国都郢城迎驾。”
“他难道不知周礼,我乃天子使者,驾临楚国,他理应亲自来迎!你暂且回去,告诉楚子,让他亲自来迎——!”
“我君楚子遣臣来迎,请公主、使者移驾!”
“让楚子来迎,他不亲自来,我们绝不走——!”
“郢城到丹阳,驾船要走两日,路程太长,我君在郢城正筹备礼乐,特遣臣,先到此迎接!”
“你不必多说,回去告诉楚子,让他前来迎接!”
“使者太过傲慢无礼了吧!我已三请,你却执意不走,你要清楚,这里是楚国,不是周国!”
“你此话何意?怎能如此无礼!刚才我就想说,你子爵之使身份,见我天子之使,理应行三拜九叩大礼,我念你乃蛮邦夷人,初次见天子之使,不知礼数,已原谅于你,你竟敢再出狂言!”
“我君遣我来此迎接,不把你们送到郢城,就是我的失职,我再请使者和公主移驾!”
“我们不走——!你回去吧!”
“使者,我已四请,你若再如此傲慢无礼——”
“——使者莫急!莫急!”站在一旁的仲华见气氛骤然紧张,连忙止住鞠央说。
“仲华,你有何话说。”邹生问。
“邹大夫,你莫要生气,这鞠央是边远蛮夷之地的人,未闻教化,不识礼数,你莫要和他一般见识,这楚蛮之地,民风彪悍,武勇好斗,楚子亦未能慑服,你万不要惹怒他。楚地亦有楚地的风俗礼教,大夫到了此地,不同中国,需入乡随俗,就听他安排,随他去郢城,到了郢城,见到了楚子,你再作计较不迟!”仲华附到邹生耳边轻声劝道。
“那好吧!既然仲华求情,念你不识周礼,我就不计较这些,我和公主这就随你去郢城,你引路吧!”邹生说。
使者邹生和昭华公主随鞠央来到丹阳渡口,上了鞠央安排的大船,邹生所带来的侍卫和随亲奴仆将天子礼物装上了其他几艘大船。一切停当后,鞠央命令船队开拔,奔赴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