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几年的心血,也一样给炸掉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不需要人同情!也不会像你这样,在这儿等死,等人可怜!”
高个子边说边把填满了子弹的手枪塞进裤腰里。
这次他没穿风衣,也没穿西服,穿的是一件浅色长袖褂子。豆大的汗珠流淌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一副决死的样子。
他身旁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流着泪,一脸崩溃的模样,正跪在地上试图拼凑一张已经撕碎的相片。阿飞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这位高个子出现,身边总有个颓废没落的中年人被他教训,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中年危机吗?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失败!如果你不承认自己失败,就跟我一起打回去!这个世界上没有被逼这回事!”
他的话音未落,手中的来复枪已开火了,恐怖的枪声响彻这个夜幕下的小旅馆,几个突然闯进来的人当即被打成了碎片!
他揪起地上那个中年人,走到门口,看着门外那条狭长而阴暗的走廊,狠狠说道:“前面只有一条路,我要你跟我一起打出去!如果我们不打,你和我都会死在这里;如果我们打赢了,死路也会变成活路!我知道你行的,来吧!”
走廊对面的楼梯口出现了荷枪实弹的人,双方当即交上了火,两侧的房间内,也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阿飞不禁焦急地喊了一声:“小心,你们被包围了!”
“你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吧!”突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阿飞身后响起。
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就发现四周已围满了人,文锋和花花站在自己身边,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他看见了小洪手持长剑站在对面!还看到了提着巨斧的小杨!
“长江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小洪悠然说着。
“我要砍遍交大!”小杨哈哈笑着。
“被包围的是你们。"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中施施然走了出来。
刚才最先说话的正是这个年轻人,阿飞仔细看了看,有些面生,但又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就是传说中的交大群狼啊。"年轻人啧啧叹道,"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都老了啊。”
“你是什么人?"阿飞沉声问道。
“我?无名鼠辈而已。"年轻人打了个哈哈,"不过,等今天我把你们的尸体踩在脚下以后,我就会变得很有名的。”
阿飞冷笑:"想踩我们尸体的人多了,只可惜出了名的人并不多。”
“死到临头还嘴硬,所谓拳怕少壮,老人家打不过年轻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今天我们既然来到这里,就不怕年轻人的挑战。"阿飞扫视了一番面前的人群,"要想打倒我们,还得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水平。”
“你太高估自己了。"陌生年轻人说着拍了拍手,身后闪出几个人,推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上前。
阿飞定睛一看,赫然是东哥,阿海和老沙!他们看上去都受了重伤,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几个老家伙是你们的朋友吧?他们都已经被我们拿下了。请问问自己,你们的能耐,比他们又如何?"陌生年轻人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叹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在这个世界里,老家伙们注定是要失败的。你注定会失败,将来的我也会失败,每个人都逃脱不了这个命运!”
“你们把小魏怎么样了?"阿飞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三位朋友,右手已握住了腰间的青竹竿。
“小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终于还是得指望年轻人吧?嘿嘿。"陌生年轻人似乎被阿飞逗乐了,"你们的小魏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只要把你们三个老家伙搞定了,你们交大就完了。”
阿飞看了看文锋和花花,他们两个此刻也正看着他。
“前面只有一条路,咱们一起打出去!"他咬咬牙说。
“哈哈!可怜的老家伙。"陌生年轻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你们恐怕还不知道,今晚你们喝的酒里,已被我下了十步断肠散,今天这一关,你们怕是过不去了!”
他话刚说完,阿飞就觉得腹中一阵绞痛,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再看文锋和花花,他俩面色惨白,同样手抚腹部痛苦不已。
十步断肠散!中毒了!
……
闹铃响了,阿飞挣扎着爬起了床。
昨天半夜起床吐了两次,把胃里所有能吐的东西都吐了,此刻还发着烧。
他匆匆洗漱完毕,喝了几口白开水,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吴妈从上铺探出头来,关切地问:“你干嘛去?”
“去比赛啊。”阿飞有气无力地回答。
“身体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院?”
“要紧也得去比赛。我是一队的。”
“一队?一队怎么了?该去医院还得去啊!”
阿飞没有回答。如果吴妈见过“电子保健杯”时抽自己耳光的老李,见过兰大“应氏杯”时沉醉含泪的文锋,见过北师大“应氏杯”时徘徊在立交桥头、凝视着来往车流的秀博,他就能理解“一队”代表着什么。
自古华山一条路。生活中总有一些难关,得咬牙闯过去,比如今天这最后一战!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车,只觉得头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完全是空白。清醒的时候他又暗自感慨,他自问已身经百战,比赛中什么样的情况都见识过,可今天还是遇见了意外!
难道在棋盘上,已经见识了被唱死、被饿死、被喷死、被读死、被连环偷吃死、被连走两手死、赢棋认输死等种种意外败局的他,在校园生涯的最后一次大赛上,还要体验一下被毒死的滋味?!
到了赛场,他见到了文锋和花花。
“你们不要紧吧?”他发现两人均面色苍白,萎靡不振,这才明白一定是昨天吃的那顿饭出了问题,或许就是那盘美味的蘑菇。
“我们还好,你,真的还行吗?”如果文锋和花花看上去情况很糟糕,那阿飞看起来一定是糟糕到顶了。
“还行,该吐的都吐了。我剧烈呕吐后,脸上总会起满红疹子。”阿飞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很可怕,但他此刻依然有战斗的欲望。
昨天他们三人一起在那家小饭馆吃的饭,阿飞吃蘑菇吃的最多,加上本来肠胃就不好,因此状况最糟。花花喝的是白酒,吃蘑菇也少,相对来说是病情最轻的。
“加油啊!坚持就是胜利!”三个人彼此鼓励一番,上了赛场。
阿飞的第一个对手,居然是小杨。
“你怎么了?”看着阿飞的样子,小杨有些吃惊。
“吃坏肚子了。”阿飞没好气地说。
“靠,不是装的吧。”
“装不装,我一样都弄死你。”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老宋毕业后,小杨已经成了机院围棋名副其实的老大,他也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菜鸟,而是一个行棋颇为老道、经验也相当丰富的厉害角色了。在比赛中他几乎已砍遍交大,除了阿飞和小魏。
阿飞却不怕小杨,首先他从未输给过小杨,有心理优势。更重要的是,在假期的北师大“应氏杯”中,小杨被砍成了一团肉泥,仅四胜七负。六胜五负的,怎么会怕四胜七负的。
这盘棋小杨持白,使不了三连星。对局平稳地进行着,阿飞掌握着主动。
一旦进入了紧张的比赛状态,身体的不适感便消失了大半。阿飞觉得自己思维仍然敏捷,斗志也还在,就是体力欠佳。
他没有过多挑起战斗,因为他知道如果局面太复杂,以他现在的状态多半会打勺,他打算平稳行棋,在小杨最不擅长的官子阶段获取胜势。
小杨果然挺配合,或许也是因为他持白发挥不了自己的攻击力,棋局就真的波澜不惊地进入了官子阶段。阿飞暗暗高兴,觉得自己的策略奏效了,这盘棋看来获胜在望。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小杨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总能让对手轻敌,即便是对他已经非常了解的阿飞。
官子阶段,小杨居然走得相当不错,虽不说滴水不漏,却也次序井然,基本没有大的过失。而阿飞却犯了两个错误,损了好几目。裁判一数子,阿飞竟然输了,输了两目半。
在官子阶段败给小杨,简直令他欲哭无泪。
还没等阿飞好好咀嚼失败的滋味,第二轮又开始了。对手是个面生的年轻人,但阿飞连看他姓名的兴趣都没有了。
或许是受了刚才失败的打击,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斗志,更糟糕的是体力也耗尽了。从昨晚呕吐到现在,他还没有吃任何东西,烧也没有退。
布局刚走完,头就像压了个铅锤,变得越来越沉,思维都似乎无法运转了。
腹中的绞痛又开始阵阵发作,不知不觉中,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全身。“坚持住,坚持住!”他一遍遍对自己打气,然而无济于事。
棋盘上的落子声竟似变得忽近忽远,连黑白分明的棋子都开始在他的眼前模糊起来。他几乎进入了恍惚状态。
“加油!拿个冠军回来。”他似乎看到了小薇。
“对不起,对不起。”他无奈地苦笑。
“坚持住啊,阿飞。”他似乎看到了队友们。
“对不起啊弟兄们,这次我真的要放弃了。”
“别说他了,连我都不行了。”黑暗不死鸟阿飞出现了,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
“连你都这样了。”阿飞再次苦笑。
“你不是总嫌我捣乱吗?今天我连捣乱的力气都没有了。”黑暗不死鸟阿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万万没有想到,参加了那么多次比赛,进行了那么多次战斗,最艰苦的一次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了,出现在他首次作为一队成员、最后一次代表交大出征的赛场上。
形势处于不利局面,落后的倒不算多,但阿飞已经没有了发动反击的体力和意志,只是跟在对方的着法后面简单应付。他甚至开始盼望这盘棋快点结束了,无论输赢。
一向斗志顽强的他,今天真正体会到了崩溃的感觉,他不再有战斗的欲望,也不再有求胜的渴望。恍惚中他似乎看到,那个梦想了很久的奖杯渐渐远去了。
这是一盘从内容上看来很平淡的棋,最后阿飞小负。
梦想破灭了,命运再一次掌握在了别人的手中,也几乎不可能取得突破性的成绩了。
“对不起。"离开座位前,他面对空荡荡的棋盘,轻声说道。
没有人知道他这句"对不起",是说给谁听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文锋和花花走过来问:“你怎么样?”
“两盘都输了。”阿飞苦笑,“你们呢?”
“也不太好,加起来赢了两盘。”两人看上去也元气大伤。
“还有希望夺冠吗?”
“难度很大,工大的人成绩都不错。如果咱们下午发挥不好,可能亚军都有问题。”
“明白。”阿飞双手捂脸,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