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比较一下交大历史上各届棋手实力强弱的话,90级的师兄们无疑是非常强大的佼佼者。
涛哥,辉哥,唐小松,勇哥,骏哥,袁晓宏……对阿飞来说,这些前辈们的名字总有着那么一种传奇色彩,当然,也有很多悲情。
当初阿飞这些后辈与他们初次相识的时候,一边抱着砍倒他们一举成名的心态,一边承受着他们的照顾和提携,直到后来一起并肩作战、把酒言欢,性情相投的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如今,这些前辈们要毕业了,要和弟兄们告别了。阿飞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喜欢怀旧、容易伤感的人,每当告别的时候,他心里总不是滋味。
告别仪式依然在东门外小吃街举行,吃的还是烤肉,喝的还是汉斯,只是这些此刻欢聚的人中,有些人以后很难再见了。
在有人表达了90级学长毕业后、交大围棋的整体实力恐怕会下降的担忧后,涛哥笑着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他看着夜空中璀璨的群星:“咱们这些人,都是从擂台赛那会儿开始自发学棋的,说白了都是野路子出身。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条件好的家庭越来越多,像教工俱乐部里那些跟着老师学棋的孩子们也会越来越多,所以后来者只会更强。”
这点阿飞很赞同,当年中日围棋擂台赛,聂卫平做为中方主帅,面对兵临城下的日方高手,连续两届上演以一挑多的传奇胜利,从而刮起了一股席卷神州大地的聂旋风。阿飞当时读小学五年级。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听说擂台赛上中方获胜后、和一群下象棋的朋友改学围棋的情景。周围的围棋爱好者也几乎都是那时候开始学棋的。不过,在之后几年时间里,阿飞发现自己和秀博一直都是赛场里年纪最小的,直到他遇见高小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涛哥和他,以及周围一起喝酒这些人,都是同一时代的。
涛哥所说的那些教工俱乐部的孩子,阿飞打过交道,水平远胜同龄时的自己。这些孩子从小就接受着专业的训练,将来必会有脱颖而出的高手。
“以后,就要面对高小妹这样的人了吗?”他不由暗忖。相比之下,他更愿意面对花花这样的。
他看着面前这些兄弟们,老胡、老蒋、文锋、老李、老沙、花花、阿健、肖宇……这些人差不多都已升上了3段,有些人水平更在3段以上,他们或老谋神算、或斗志顽强、或刀法华丽、或着法彪焊、或棋风厚重、或擅于偷吃,相信在当时的省高校棋界,任何一个人碰见交大的这些3段们,都不敢说能够轻松获胜。这些3段在比赛中如同一只只恶狼,收拾小绵羊是一口一个干净利落,即使来了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如果不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没准也会被狠狠咬一口,就此一命呜呼。
“90级的师兄毕业了,但只要有这些人在,阵地就还在,黄金十二宫就不会失守。”阿飞如是想。
有人用手拍了拍阿飞的肩膀,是涛哥。
“送你一句话。”已然微醺的涛哥看上去竟挺认真。
“请讲。”阿飞从没见过涛哥这么正式地跟自己说话,但他知道临别之际,前辈学长的赠言一定很重要。
“有时候,慢就是快。”涛哥说。
阿飞知道涛哥指的是什么。阿飞对围棋的理解如果浓缩成一个字,就是一个“快”字。对局时,总是想着抢先占据大场,抢先发起攻击,收官阶段的先手官子当然也是要去抢的,围棋本身也有一句“弃子争先”的经典格言。
但涛哥的棋风并不是这样,他的棋总是走得厚实均衡,无形中慢慢积蓄着力量,就像足球比赛中的防守反击战法,很少主动出击,但一旦发起反攻,往往能将对手一下击倒,确实如他所说,慢就是快。
涛哥的话,阿飞认同其中的道理,事实上在“电子保健杯”之后他已经开始反思自己的棋风,奇怪的是自从开始反省之后,他的战绩就变得很差。正如涛哥,境界如此之高,却往往败给粪人……
龟兔赛跑的故事每个人都听过,但要想真正把握故事里的精髓,从而做到知行合一,又谈何容易。
阿飞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他举起酒杯敬向涛哥,动情地向前辈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涛哥,当初我只是一个粪人,承蒙组织垂青吸收入会,颇有些惶恐。听你说加入组织后有机会代表学校参加省高校联赛,一直都渴望自己能有这样的资格,现在我不但参加了省赛,还将参加全国高校联赛,组织这两年对我帮助很大……”
“当时我是瞎说的,那时哪里有什么省赛。”说完这句话,涛哥很快就在推杯换盏中不省人事了……
大家一醉方休,半醒后的涛哥踏着夜色孑然前行,星光照耀着他潇洒不羁的身影,逐渐远去。
从此校园的围棋盘边少了一位高手,麻将桌边也少了一位痴客。
当初拜会涛哥、加入组织时的场面宛如就发生在昨日,过去两年里并肩作战的点点滴滴仍历历在目,但最让阿飞记忆犹新的,是涛哥最后在赛场上、捧着安慰奖坦然站在领奖台上的情景。
别了,朋友;别了,兄弟!是围棋令阿飞与这些学长们相识,但真正令他们结下深厚友谊的,是学长们豁达的胸襟、率真的性情以及对朋友诚挚的情谊。
毒辣辣地太阳挂在当空,一丝风也没有,整个大地犹如蒸笼一般,而阳光下的人们就像裹着棉被走在蒸笼里。
阿飞站在路边,痴痴看着远处一位身材高挑的女生。那女生一头短发,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怀里抱着几本书,正是小薇。旁边跟着一个高个子男生,是她新交的男朋友。
阿飞脸上的表情,已经超越了悲伤。
在看到眼前这幕情景之前,阿飞刚刚得知,期末考试理论力学和材料力学,都没及格……
全班有九位同学理论力学考试没有过关,而材料力学那位笑眯眯的老师,用十道圆梁、矩形梁和工字钢梁以及各种铰链组合起来的大型计算题,一下子搞了十七个人不及格,半数以上的同学都被他抓了,关于他是杀手的传言是真的。
在棋盘上的不死鸟金身被花花打破后,阿飞考场上的不死金身以同时遭到两记重击的方式也被打破了。从小到大,阿飞从来没有考试不及格过,他受到了沉重打击,现在理论力学和材料力学就像两条大毒蛇一样缠绕撕咬着他。
他更担心的是,一向对他严格要求的父母,还会不会允许他参加在家乡举行的应氏杯比赛。当初对父母的约法三章,阿飞丝毫不以为然,现在他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在拨通家里的电话之前,他整个人就像站在一个烧烤炉上,倍感煎熬惶恐不安。电话接通后,阿飞吞吞吐吐地用苦涩的声音告知了期末考试的坏消息,接着用近乎哀求的语调请求参加即将到来的比赛,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一句:
“去吧,注意身体。”
放下电话,阿飞的心情依然很沉重,他知道二老此刻一定心里很难受,或许还对他的疏懒很失望。只是二老或许不知,他们的儿子其实一直在拼搏在奋斗,只是这种拼搏和奋斗在常人看来很可笑而已。
看来只有用比赛的好成绩,来报答父母的宽容了。
暑假很快开始了,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周围清静了很多,阿飞沮丧的心情也渐渐得到了平复。针对即将到来的全国大学生围棋赛的组队工作已进行完毕,老宋、秀博、斌哥、文锋组成省大学生男子一队,个人名次同时计入团体成绩;阿飞、老胡、花花组成男子二队,以个人身份参赛;由于海梦和海玲假期没时间,因此阿珂和阿春获得了出征应氏杯的资格,加上邮电学院的小卢,三名初学者组成了省大学生女子队。
比赛是国内大学生最高规格的围棋赛事,共有来自各地高校的大约一百名佼佼者参赛,个人前十二名可定为业余5段,前四十名可定为业余4段。这个段位含金量很足,因为参赛者中有多位前职业棋手,比如像刘坤鹏、祝励立这样大名鼎鼎的高手,另外还有不少声名遐迩的业余强豪。
阿飞的目标是前四十名。他就象一个快要输光了的赌徒一样,把最后的老本都押在了这次比赛上。如果在这次比赛中能够取得理想的成绩,或许就能一扫本学期以来棋赛中屡遭失败的颓势以及考试不及格的痛苦。
他已经孤注一掷了。
像他这样业余3段的实力和经验,在这种汇集各地高校围棋精英的比赛里,是没有任何优势的。阿飞所恃的,只有胸中那熊熊燃烧的斗志。
为了达到练兵的目的,阿飞、文锋、老胡组队参加了假期举行的市甲级联赛。
老宋的徒弟小杨,正是通过这次比赛开始正式行走江湖的。
小杨绰号“羊牯”,因为他打牌水平很菜,不会算牌,逢打必输,因此被称做“羊牯”,这个词跟鱼腩的意思差不多,据说典故来自韦小宝。
小杨是个集诸多矛盾于一身的人。他酷爱文学,尤爱古诗,据说能熟背《琵琶行》、《孔雀东南飞》等,但最为得意的是背诵《葬花吟》。然而附庸风雅的他却又是个粗犷的人,喜好喝酒,而且偏爱一碰就干。
他不拘小节,说话大大咧咧。一次文锋和他去书舍租书,文锋翻出一本书正端详中,小杨一见便兴奋地大声说:
“这书不错,很黄!我看过!”
于是热闹的书舍立刻寂静下来,文锋只好装作不认识他……
这次比赛中的一天,小杨和阿飞等人来到回民街吃午饭,走进一家饺子馆,小杨一进门便大声询问老板娘饺子是什么肉馅的,看到老板娘愤怒的表情,大家顿时意识到他说错话了,一时不知所措。幸亏老胡此刻站了出来,不慌不忙地说:“对不起,我们是问是牛肉的还是羊肉的。”
然后大家以百米速度跑出了那条街……
小杨人很老实,但棋品却很低劣,比如喜欢下棋时唱歌。
比赛中,小杨碰见了刚刚替他解围的老胡,斗志昂扬的他围杀老胡一块棋,见老胡似乎过度紧张手有点发抖,便即兴唱起了高明骏的《我悄悄蒙上了你的眼睛》:
为什么你的手在颤抖,
笑容凝结在你的眼中,
难道你对我会所有改变,
我不再是你的唯一,
我只是故意再逗你……
于是愤怒的老胡很快认输了。
比赛中阿飞也遇见了小杨,并轻松战胜之,阿飞很奇怪这个从面相上看棋力就不行的人是怎么战胜老胡的,他把原因归于对方是个棋痞,老胡也是这么说的。轻而易举的胜利麻痹了阿飞,如果他知道日后小杨成了继老宋之后的机院围棋带头大哥,他此刻一定会警告自己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后来因为这个原因而吃亏的人几乎可以从交大排到机院了。
比赛的对手并不太强,战至最后一轮,保持全胜的阿飞在优势的情况下,又被那个脑海里丧钟般的声音跳出来干扰一番,痛失好局。最后竟以两个小分的微弱差距屈居亚军,这也是他继半目负、被偷吃和劫材差一个之后,体验到的又一种非常遗憾的失利方式。
交大也没能获得团体冠军,原因是最后一轮文锋和老胡睡过了头。最后阿飞个人和团体赛成绩都是第二名,至此他入学以来已得了五项亚军,获得冠军的梦想再次与他擦肩而过。
好在比赛的目的只是练兵,大家都没有太在意比赛结果,他们此刻的心思都已经飞到兰州去了。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在一个炎热的下午,代表本省参加“应氏杯”高校围棋联赛的队伍登上了西去兰州的列车。车上人很多,几乎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拥挤的车厢,各种各样的气味,再加上酷热的天气,这些本该令人很烦闷的事情却一点没有影响他们激动而兴奋的心情。
秀博坐在阿飞对面,看上去斗志昂扬,一路上颇为健谈,可是有件事坏了他的心情。
大家坐的是绿皮车,车窗是可以打开的,旅途中秀博正在侃侃而谈,这时迎面高速飞驰过来一辆列车,对面有人恶毒地把一杯凉水直接泼向了这边,正好把坐在车窗边的秀博泼了一脸。
于是大家纷纷掐指一算,觉得这种情况类似于三国时期大军出征前突遇怪风吹折了帅旗。看来秀博此行凶多吉少,秀博为此很郁闷。
文锋兴致也很高,最近他比阿飞还倒霉,除了看录像被抓,期末考试同样被放翻了两门,但他现在想的只有即将到来的比赛。看得出来,做为一队成员的他,即压力重重又满怀希望。
老宋仍然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他是第二次参加“应氏杯”,之前还参加过晚报杯,已是这种大赛的常客了,阿飞从没见过老宋输棋落寞的样子。
花花两眼放光,看上去就像个刚入学的新生,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就是全国“应氏杯”大学生比赛,围棋的上帝实在太眷顾他了。
老胡一路都在兴奋的大谈交大围棋往事,他即将研三,是交大围协真正的活化石,大家都希望他在毕业前能取得好成绩。
阿珂和阿春的心情一直很好,第一次同年轻的队友们出征比赛,期间还能参加活动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真是既开心又浪漫的事情。可是她俩并不知道此行等待她们的有些什么,阿飞这些人一直没敢告诉她俩对手都是啥情况。
阿飞的心情也还好,虽然前段时间连遭打击,令本来就很瘦的他又瘦了好几斤。但此刻在列车上,期末考试不及格带来的阴影已经被即将到来的比赛冲淡了不少,他期待着参加紧张激烈的战斗,期待着面对来自五湖四海的对手,这次比赛对他来说是背水一战,不容有失。
“不管遇见什么人,一定要打出好成绩。”他暗暗下了决心。